却不知为什么,这一句话就让晏道成瞬间找回了理智。
他还记得自己进京所为何事。
晏道成的脸黑得能磨墨,离京之前还能在他脸上看出一点愧疚来,如今已经毫无痕迹,更多的是畏慎,提防,还有冷漠失望,就如同在看一匹怎么也
养不熟的狼。
在周家大闹一场,戏总有唱完的时候,周徊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人都走了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他其实没有昏倒,脸上身上的疼让他异常清醒,可他却怔怔地毫无动静。
周家大哥过来扶他,周徊好不容易从地上起来,赶紧抓住大哥的手“大哥,你现在去”
从周府回到定陵侯府,晏映总觉得父亲有些奇怪。
在马车上,晏晚已经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父亲,除了魏济晏道成只恨自己没有多补几脚。
“岳父大人可以放心,犯了错的人,总会遭报应的。”谢九桢轻轻说了一句,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晏道成心中一凛,此后马车上再没有声音,晏映看着这氛围着实不对。
一回到侯府,晏映直接就问他“爹,您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京了事先没有告诉我们一声,反而还被周家人半路截去,娘还好吗怎么没跟爹爹一起回来”
晏道成张了张口,先扭头跟晏晚道“你刚小产,身子虚弱,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这是明显想要把人支走,晏晚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她没有反驳,看了晏映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谢九桢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脸上未见多余神情,晏道成便是看了他这副模样,心中忽然火起,连同在周家那里受的气,此时一并爆发。
“映儿”
晏道成转身握着晏映的手,话刚起了个头,还不等说完,正好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是茶杯托碰上檀木桌面的声音,谢九桢紧接着道“映儿有孕了。”
晏道成一顿,神色从惊诧到惊喜,再到犹豫不决的纠结。
那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真的吗”晏道成听出了谢九桢口中的威胁语气,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晏映隐隐皱了皱眉,但脸上的犹疑很快退却,她反手握住父亲。
“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您跟娘都不在洛都,我也才知道自己有孕不久,还没来得及去信”
晏道成目光渐渐柔和“你身子如何近来可要小心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跳脱了。”
晏映点头,有些无奈“爹,我知道”
“你
先出去一下,爹有点事想跟亦清说。”
“什么事,我也不能听吗”晏映说着,已经放开了晏道成的胳膊。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回头再告诉你。”
晏映不是痴缠的人,见父亲真不打算告诉她,就不再坚持,她回身看了一眼谢九桢“那我先回栖月阁了”
谢九桢却冲她招手。
晏映不明所以,迈步走过去“怎么”
刚说到一半,谢九桢的手已经摸到她的领子,替她理了理衣襟马车坐了太久,有些衣衫不整。
他将她妥帖照顾得无微不至,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被他看在眼里,晏映任他整理好,弯着眼笑笑,然后回头跟晏道成摆手“爹爹,你转过身去”
晏道成一怔“嗯”
“别管了,转过身去,快点”晏映多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晏道成不明所以地转身。
晏映捧着谢九桢的头“啵”地亲了一口,然后逃也似的走出了前厅。
那声响谁能听不出来即便是背过身的晏道成也知道女儿刚才干了什么,可他竟然没有一点羞赧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郁色,他黑沉着脸转过身去,谢九桢也已换上那副看不透的神情。
拿着茶杯又喝了一口,无人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晏道成忍不住,他向前一步。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晏道成连嘴上边的胡子都透露着怒火跟质疑,谢九桢放下手,缓缓地搭在膝头上,抬起眼眸望着他“您想让我说什么”
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冷漠到让人心中发冷,彻底激怒了晏道成,他紧紧攥起拳头,眼中已有泪水“流放路上,晏氏全族遭遇落石,死伤惨重而尸体,无一例外地都是晏氏男儿”
谢九桢眯了眯眼“你的意思,这些都是我做的”
“你敢说跟你毫无瓜葛”晏道成大声将他打断,而后又弱了几分,“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无辜的人。”
究竟有多无辜,晏道成自己也说不清,晏氏能得百年荣耀,说没有踩着清河郡王府的鲜血争得的,他也不会信,可是终究有太多人不知情,那些人或许跟他一样,知道了就不会妥协,知道了就不会允许自
己再顶着晏氏的名声过活,不是所有人都困于污泥而肮脏不堪的。
也有干净的人,不是吗
晏道成觉得眼前的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更害怕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后半辈子要落在这样的人手中过活,他岂能放心
“不动无辜的人,谁是无辜的人,你吗”谢九桢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嘲讽意味刺痛了晏道成的双眼。
“我,不是。”晏道成没法心安理得地说自己是。
但他仍然不能介怀,接着道“当初你父亲为护我,不惜自己受伤,临到死也不愿拖累我,郭、晏两族和魏王做局害你全族被诛,滔天的冤情到如今还未得雪,你现在手握重权,要申冤不难,你要是想自己亲手报仇,也有这样的能力,我不能阻止你去让那些人血债血偿,可是,亦清,你娶了我女儿你娶了晏氏的女儿啊若是被她知道,你要她如何自处”
“晏氏害你全族,你便杀了晏氏所有人,那映儿呢你不怕她害怕你吗”
谢九桢神色毫无变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晏道成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帮你瞒着她,是吗所以刚才故意让我知道她有孕了,你要挟我。”
看到谢九桢一言不发,晏道成有些崩溃,他伸手捂住脸,再也没有方才的趾高气昂,整个人萎靡不少,声音里满是无奈跟沧桑,他哭道“亦清,我知道是你杀了父亲,我知道是你”
“父亲位居中书令,他死后你就坐上这个位子了,没娶映儿之前你就开始一步步的复仇计划了,晏氏全族的事,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既然你从来都没改变过心意,为什么还要救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娶了我女儿事到如今,难道要我感激你不杀之恩吗”
如果能回到从前,晏道成宁愿全族受苦,拼死也要捅出郭晏两族和魏王合谋做下的祸事,可他一人终归无法抵抗父亲,即便看到他那天将脚收了回来,依然关了他数日,直到萧家上了断头台。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纠结谁对谁错了,可人有天生立场,就如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谢九桢做到这么绝,晏道成已经看不到退路。
难道真的要顺了他的意,瞒映儿一辈子,让她睡在这个阴
晴不定的人的枕边,不知什么时候,仇恨的藤蔓疯长滋生,又不知会不会伤了他的映儿,要一直这么担惊受怕下去吗
晏道成只感觉到恐惧。
“是谁告诉你,是我杀了晏珩的”谢九桢回手想拿桌上的茶杯,却不知为何,手上一抖,桌子边缘的茶杯落地,“啪”地一声摔碎了。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晏道成仍然期待在谢九桢口中听到否定的话。
谢九桢却忽然凉笑一声,冷到没有温度的目光上移,他看着晏道成,笑道“我说我是清河郡王府世子,他还愣了一下,问我哪里来的清河郡王,我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悔改之心,哪怕一丝的愧疚也没有。”
“晏世叔,如果你是我,你会罢手,放过他吗”
谢九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
晏道成忽然生出一丝危机感,向后撤步。
“谁都可以活,他必须死。”
谢九桢的声音浸透了门缝,落到人的耳中,让人莫名打了个冷战,门忽然被推开了,晏道成也没有料到,那个原本说要回栖月阁的人,现在正白着脸站在门口,目光涣散地看着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实在太忙太忙了
实在抱歉。
本章评论有红包,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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