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明月在路上挣脱了绳子,拼着一股子毅力这才跑了出来,而张远也和将士们在半路上成功找到了彩霞。她们两被送回来时都受了惊吓,太医过来看了一眼,确认没事后秦淮便让她们各自回房休息了。秦淮一个人泡在水桶里,将那身破败不堪的衣服扔到了一边,不想再看第二眼。眼前氤氲叆叇的水雾,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周身被温热包围,这次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只是整个人的脑子都不清醒。襄州如今条件有限,有一桶热水已经不错了,秦淮也不能强求什么别的。她用手捧起水花浇在自己的肩膀上,想要洗刷掉从外面沾染的味道,顺便洗刷掉今天的记忆。本以为知道了这情话好歹会大哭一场,或者摔掉所有眼前的东西,可她这时候却出奇冷静,甚至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李缺死了,李斩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可能连怀疑的必要都没有,那么多人看见李缺绑了自己,现在自己安然无恙,李缺一命呜呼,怎么想都能联想到前因后果。除了顾白修,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张远虽然怀疑,可还是因为身份缘故按耐住了好奇心,一切全凭秦淮吩咐。手指已经泡得发白起皱了,脸也滚烫滚烫的,可秦淮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她站起来,离开水桶。李缺的话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没当秦淮想放空自己的时候,那些言论就会不断出现。她真的……只是从颜家旁支抱来的么,而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其实真的往这方面想想,也能猜到为什么外公要对她说那些话,白氏母女又为何没缘由的看不起她,就连淑妃死前也差点说出真相。她就说嘛,无相阁的占卜怎么可能出错呢……真是讽刺,其实柳宴心和沐莞卿,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吧,只不过因为害怕她受伤害而什么都没有说。原来,她真的不是什么公主呢。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是在瞒着她而已。原来……眼前突然被一片混沌充满,难以呼吸,一种难受的感觉把她包围住。母妃……是母妃的影子?“砰——”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是温热的洗澡水溢出木桶,流淌到地面上的声音。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从水桶里捞了出来……“公主,公主……”啊,是顾白修啊。眼前男子的脸还是那样夺目,叫她不忍心闭上双眼。怎么,有点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好似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周遭的那一切都被紫金色感染。渐渐有触感,秦淮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榻上,身上还穿着干净的内衫。微微偏过头来,顾白修就坐在案边写字,他那身白衣垂直而落,黑色的长发披于后肩。浓眉下有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宛若昏暗中的明灯。往那一站,就是一副巧夺天工的画作。注意到秦淮的目光,他也微微抬眸,与其对视,问道。“公主醒了,饿不饿?”坦白说,秦淮一点也不想吃东西,肚子里似乎被什么填满了一般。她摇了摇头,试探着开口:“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明月彩霞没那么早过来伺候,而在她差点在浴桶里溺亡的那一刻,是顾白修将她捞了出来。自己……一定很没用吧。“是我帮公主换的。”直白又简短,甚至毫无不妥之处。秦淮看着顾白修,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同的表情,可完全没有。就这轻而易举的,说了这样的话?秦淮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既然她都不是真正的公主了,又有什么理由来改变百姓的看法,又有什么理由证明自己的身份?“顾白修,我们走吧,回到浔阳去吧。我在这里,什么都改变不了。”她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一直滑到枕头上。顾白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这一次没有很快答应,而是反问。“就算已经要被接纳了,也要回去吗?”与其说离开,不如说她想逃跑,想要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避避这阵风头,把李缺的话全部忘记,再也不去寻找什么藕花深处。就这样安安心心做她的公主,就算有人骂她又怎么样,只要她不听不想,就不会成真。秦淮没动,顾白修便直接走到了塌边。“公主好不容易才做到这个份上,试一试可能不会有所改变,可是不试的话,一定不会改变。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拿什么相信自己呢。以前秦淮肆意妄为,那是因为她身上流淌得是皇家血脉,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可现在不是了,她不过是个和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再也不会有那么殊荣特权。不过是……一个被人讨厌的普通人而已。顾白修就好像能猜到她的所有思想,准确的截住了她诡异的想法。“不管您处于什么身份,您依然是天榆的子民,也是襄州百姓的期望,更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公主。”独一无二的公主?也许是知道秦淮现在不想见人,顾白修只是伸出手来,用力捏了捏秦淮的手。在她榻边坐下,陪着她感受夕阳的静寂。还从来没有人这样陪伴过她,知道她心里的苦闷,知道她需要自己想通,所以宁愿和她一起虚度光阴。有时候秦淮真的觉得自己耽误了顾白修这么一个惊天大英雄,一个天纵奇才。他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明明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他值得遇到更好的人,绝不是像自己这样的一个背负骂名的公主。不,不是公主了。手又被捏了一下。难道是十指连心,又被顾白修窥探了心思?“其实有些时候,一个身份就像是一把枷锁,很多人一辈子都在挣脱这把枷锁,有人逃脱了,也有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成功。我之所以能够畅游天地,是因为师傅帮我解开了这把锁……秦淮,你也是一样的。”这是顾白修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好听,总有能够安慰人心的力量,秦淮听久了,乍然感受,仍然觉得心动。“不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把自己困住。有些荣耀是自己给自己的,那是继承不来的。”荣耀,是自己给自己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颗不行的弹珠,一直打到秦淮的心底,打破了那一面名为“皇室血脉”的镜子。不知过了多久,秦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用锦被擦掉自己的泪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想明白了。前二十年秦淮无才无德,所有的依仗都是一个公主之名。可现在她知道了,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她更要为了自己而活。人人都说她骄傲放纵,人人都骂她枉顾礼法,可不是皇家血脉又如何?她非要做这天榆古往今来最负盛名的公主。她要让世人知道,她秦淮,是天榆真真正正的公主。“谢谢你顾白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公主不过是个虚名,人们真正要看的是公主的品性,而不是一个挂着公主之名的废人。只要我做的好,那百姓必然无话可说;如果做的不好,就算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被拉出来受尽唾骂。”秦淮拂去挡在自己眼前的碎发,整理好松垮的内衫,看这顾白修精致的面容,倍感舒心。“有些名声是与生俱来的,而有一些名声,需要后天自己去博得。我是天榆的公主,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只要向自己证明。”直到看到顾白修露出笑意,秦淮才确信自己是真的想通了。是啊,那么执着做什么呢,就算是一个普通皇家女子也会有好有坏,那些记录在史册上的东西,本身就是留给后人评价的。这一生不过断断数十年光景,只要自己问心无愧,那就够了。“公主能这么快想通,确实是有所精益。”面对秦淮这样迅速的突破,顾白修也是没有想到。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当初国宴过去的第一天,柳宴心就曾经提起过山河卷的内容,只是柳宴心也知道顾白修从不撒谎。她便对顾白修说,秦淮是真正的公主,并且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对秦淮多多关照。“这都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啊。”秦淮伸手,搂住了顾白修的腰际,将自己送进他的怀抱。“那还回去吗?”也不知道顾白修是不是要刻意逗她,竟然把这问题又问了一遍。秦淮并不生气,郑重其事道。“不回去了,我要留下了,把所有的事情办好,以前的二十年我都在做天榆公主,今后我要做的是秦淮自己!”襄州疫情必然要解决,她现在又更强大的动力去做这件事。当然,不止因为这个,还因为怀中的这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