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贝勒的书房,景葶垂目跪在桌前的空地上。
胤禛看着景葶,心里生出的却更多是满意。
景葶将他与旼玉夫妻的纠葛几乎完完全全地陈述了一遍,包括他是为何且如何威胁那俩人的。
胤禛很容易明白,景葶大可以淡化、不提及这件事,毕竟那俩人只是见识短浅的小人物,经此一遭基本上已经被吓住了,很难再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让这件事湮没在时间中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景葶如实向胤禛报告了此事——
首先是景葶在处理这件事情时,表现得既能隐忍,又够果决,这里面的分寸其实很难拿捏。当然,胤禛意识到,或许景葶身处其中的时候,并没有用他的“谋断”去分析、去斟酌什么“何时要忍,何时可诀”的分寸,而只是顺从了他本心里的情感,这便更加难能可贵!
接着是景葶为人坦荡,即便做了有可能被“攻歼”的事情,也不会暗自隐瞒。自然,这种事情如果宣扬得众人皆知,也是愚蠢透顶,所以,这“告知什么人”也是一项需要智慧与权衡的事情。
最重要便在这里了,景葶告诉的是胤禛,以一种完全任由胤禛评判与处置的姿态。这一点便是胤禛最满意的地方,因为这代表景葶全然的、无异议的认同与服从。
胤禛摩挲了两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也没有做什么故作训斥的事情,而是直接表明态度——这个时候,以真诚回复真诚是最好的选项——“离府里不远,我有一处五进的宅子,这回赏给你。你已有了官衔,置一处独立的府宅也更为合适。好在距离入职还有日子,我安排下去叫人修葺,你有什么要求就去与苏培盛提,也算贺你高中之喜。”
未做一句话的评判,但支持景葶的意思表露无疑,更是句句都替景葶考虑。
当然要接受,景葶想着,他是从来没想过要背弃四贝勒,那么,越叫四贝勒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四贝勒给的,自然是越好。越亲近,越能促成合作,才能最大限度地安排上他真正要做的事情。
心里担着更重要的事情,其它无意义的小事都可以为其让步。
话又说回来,有真心在里面儿,所谓“让步”这种感觉,也基本上不会出现。
“侄儿谢您的赏,回头侄儿搬过去了,还盼着您别把侄儿现在住的院子给收拾了,侄儿还想着时时回来蹭饭吃呢——没有家人陪伴,便是再大的宅子也住得不爽快。”景葶扬起了一抹笑,明明说着很黏腻的话,却让人能觉出真心实意。
四贝勒点点头,显然很受用,说道:“先起身吧,我给你讲一讲翰林院的事情。”
胤禛原本是准备了一份纸质资料的,只想着叫景葶临走前给带上,叫他自个儿慢慢看去。之前也都是这么办的。
但景葶这会子说的两句话,让胤禛意识到,景葶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亲近的家人了,更没有什么长辈可以在仕途上指导他——靠着他自个儿摸黑向前走,也实在是有点凄凉。
所以,胤禛极有兴致地“接手”了这项工作。
景葶站起身时瞥了眼四贝勒手边的一叠纸,目力极好地分辨出了首页抬头的“翰林院”三个字,想到四贝勒以往一贯的做法,遂心下了然——果然,“爱之欲其生”的人!
面对四贝勒这样的性子,他就得比四贝勒更加“真情实感”,至少有选择性地,要把这部分突出表达出来!
翰林的品级不高,比如景葶考得一甲第三名,与第二名一同,按例被直接授予了翰林院编修,这是正七品的职衔。便是状元,也只不过多一级,是从六品的修撰。
但翰林相当于皇帝的文学侍从,胜在清贵。不仅日常事务很清闲,而且得到皇帝破格提拔的机会也多。
一个读书人以翰林作为仕途起点,对升迁的期待便可以多上不少,是公认的好路子。
四贝勒仔细讲了一些景葶或知道或不知道的信息——
如今翰林里有哪些个值得提及的人物,这些人在外表现有怎样的名声与作风,圣上表现出重用的是谁?
以往进入翰林现在占据一方高位的有几人,这几人具体走得是怎样一个升迁的道路?
目前翰林院里明面上的格局是怎样的,暗地里牵扯渗透了哪几方势力,有哪些需要留意去回避的地方?
......
升迁指导、同僚相处、格局势力的点拨......该有的都有了!
景葶不是不识货的,四贝勒说的这些东西,不费一番功夫是决然不能这样详尽的。
这个情很得领下!
目送着景葶离开书房,四贝勒开口吩咐一直站在门口当隐形人的苏培盛:“你亲自去一趟乌拉那拉府,告诉那个叫什么旼玉的——不要脸面,有的是法子去掉。”
苏培盛猛地抬头,这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四贝勒轻笑:“自家孩子说出去的话,得兜着不是!你只悄悄过去,吓他一吓。”面容又变得冷肃,“只如今这么点战战兢兢怎么够呢,还敢打爷闺女的主意!”
苏培盛低头出了门,走了好一阵儿路才长舒一口气!
贝勒爷如今,是越来越重视那位小爷了!
某种程度上,诛心的决定要比诛身更费心思——打咱家格格的主意,完全可以直接诛身。
这心思自然不会是为了旼玉这个以往都不会留意的小人物,而是为了那位小爷!
苏培盛便认真琢磨起来,去乌拉那拉府要怎么说才能达到贝勒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