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暴虐的怪物，究竟想要什么？”

沈心凌话音刚落，少女原本含泪的眼骤然冷漠，她冰冷地看着沈心凌，口中的獠牙不受控制地突出，鱼尾一下挣脱束缚，剧烈地拍向海面。

“你说的没错。”她的声音依然低柔，“每次看到那些瑟瑟发抖的人们，一边害怕我，恐惧我，一边同情我，可怜我，我都觉得很好笑。”

“他们没有经历过与我相同的事，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却自以为是地说出那些虚伪的、恶心的话，盼望我因此留他们一条命，多么可笑。”

“我再怎么说也是海盗的女儿，像是那么仁慈的人吗？”她笑起来，原本的圣洁高雅潮水一般褪去，露出隐藏在水面下的残忍的、真实的礁石。

这恶劣的、阴晴不定的怪物脱下人皮，美丽是她的保护色，正如那些蜂拥而上，吸附在鱼尾表面，蚕食血肉的玫瑰，艳丽而残忍。

少女拼劲全力也无法挣脱束缚，荆棘越勒越紧，到最后，她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看向满脸漠然的沈心凌。

“你身上寄宿着美丽又危险的怪物，她比我强大太多。”少女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她的身上鲜血淋漓，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痛苦，语气如常地说，“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或是被死于谋杀，或是溺亡于海，或是化身为鱼，从未有人离开。”

“他们有的试图从我的故事下手，询问我究竟怨恨着什么。”美丽的人鱼低低笑了两声，再抬起头时，眼中是与沈心凌如出一辙的漠然。

“我怨恨所有背叛我们父女的人，无论是自诩忠诚的船员还是身为复仇幽灵的他。”少女冷漠地说，“那些死于我手的人，午夜梦回时要来找我索命。我是不怕他们的，活着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死了更别想翻出什么花样，成王败寇而已。”

“没有什么通关的条件，杀了我就能结束这一切。”少女抬起头，“在这之前，我要再看一次这轮明月。”

沈心凌没有拒绝这个略有些突兀的要求，她随手打了个响指，遮盖天空的荆棘微微分开，银白色的月光洒向海面，静逸温柔。

人鱼少女伸出双臂，仿佛在拥抱月亮，“我的爸爸杀死他的父亲，于是他杀死我，杀死整船的人。就像你说的那样，这很公平。”

“你知道吗？完成复仇后，他原本想带着满船的宝藏回到陆地上，迎娶一位美丽的新娘，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可海浪打碎了他的梦想，吞没船只，连同里面的珍宝也沉入深海。”

“海浪比任何人的脾性都难以捉摸，他多么不幸啊！只能抓着浮板在海上漂浮，又累又饿。”

“你没有遭受过海难吧？很难熬的。”少女轻笑道，“海水粘在皮肤上，白天太阳又烈又毒，很快就会晒下一层皮，在手臂上搓一搓，全是沙沙的盐粒。海水又苦又涩，不仅不能解渴，要是不小心溅到眼睛里，会染得很疼，睁不开眼。”

“吃的倒是有，但海中的鱼儿多么狡猾啊，只有一种傻乎乎的鱼会被他抓住，鱼肉鲜美极了，他吃了又吃，吃到腹部拱起，吃到整个人被涨破，变成一条又一条鱼，永远留在这片海域。”

她温柔极了，“你看，只有我这个傻子会被他抓住，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是。”

就算你说的再深情，他也是被你害死的啊……沈心凌不同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觉得这种“爱”未免太过扭曲。

人鱼少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一种轮回，不是吗？杀人者恒被杀。”

少女看着明月，“只剩下我还留在这里，连带着死在船上的幽灵也不得解脱。这一切都源自我的执念，可制造这份执念的人早已死去，我不得解脱，谁也得不到解脱。”

沈心凌不理解，“明明是你亲手杀了他？这样不算解脱吗？”

“我没有杀了他呀。”少女无可奈何地说，“他那个时候饿到将近昏迷，我把自己的肉送给他吃，这是在救他。”

意外来的太过突然，比起仇恨，少女更多的是不解和难以置信。死亡之后就是虚无，像梦一样，她忍不住想，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她只是因为在宴会上喝醉了酒，才会梦到这些。

所以，在看见恋人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小心地游过去，被他抓在掌心，剐鳞剥皮，吃肉喝血。

在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人鱼少女都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现实怎么会如此荒谬？这一切都是假的。

于是，被海浪打翻的船再次撑起风帆，船员们聚在宴会大厅，喝酒吃肉，高声谈笑，无论白天黑夜，这场宴会永远也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