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微瑶肯留在这院子里照顾自己，他已是万分感激了，他不想再欠微瑶更多。

因为他还不起。

他这一辈子，都要在苏府的屋檐下苟活着，说不定哪日就病死在这院子里头了，又有什么资格提“还”字呢？

……

微瑶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本就不善撒谎，若是再与苏怀瑾说下去，必定是要瞒不住的。

她倒也不是想瞒着苏怀瑾什么，只是不想让苏怀瑾觉得心有歉疚。

毕竟她当初来到苏怀瑾身边，便是想让他带自己离开苏府的，若说歉疚，也该是她心有歉疚才是。

进了厨房，微瑶走到案板旁边，拿起那只平日里放茶叶的铁罐儿，打开看时，却见里面的茶叶已经见了底。

微瑶有些头疼地看着手里空空的铁罐儿，茶叶没了，她又不能去找许妈妈要，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这茶叶本就是府里看不上眼的陈年茶叶，但有总比没有强，茶水总比白水要有味道。

微瑶盯着铁罐想了半晌，忽而想起未入苏府时，母亲在家中曾煮过的梅花茶。

小时候因家里穷，买不起茶叶，每到寒冬时，母亲便会带着她去院子里摘些梅花，先用清水将花瓣细细地洗干净，然后以热水冲泡，便成了梅花茶。

她犹记得淡红色的花瓣在水中沉浮的模样，幽幽的香气沉入水中，入口便是花的淡香。

梅花入水可代茶，如今没了茶叶，也只能寻些梅花代替了。

苏府的花园离这儿倒不远，只是白日里有许多丫鬟在里头裁剪花枝，于是微瑶便等到过了傍晚，才挎着篮子往花园去了。

如今正是深冬，园子里开着的大多都是些梅花，远远望去，一簇簇的粉红挂了满枝，与碎雪相映，倒别有一番景致。

微瑶寻了一株开的最盛的梅花树，把竹篮搁在树根底下，便开始仔细地摘起花来。

才摘了不过十几朵，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声交谈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女人带着几分娇柔的笑声。

微瑶狐疑地转过身子，这么晚了，园子里还有人在？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几株梅花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前方的空地处，一男一女正对坐在一张石桌前，有说有笑地说着闲话。

那女子的侧脸朝着微瑶的方向，她穿着一身深粉色的绣花襦裙，外头罩了件白狐皮做的披风，容貌瞧着是不到四十的年纪，眉眼间倒是风韵犹存。

这不是苏夫人吗？

微瑶惊诧万分地看着苏夫人，她虽未在苏夫人身边伺候过，但还是见过夫人好些回的，定然不会认错了人。

还未等她细想，就听苏夫人对面坐着的那男子开口说道：“眼瞧着便到年末了，苏老爷今年可要回府？”

苏夫人娇声道：“未曾给府里来信，估摸着是不回来了。”

说着，她故作埋怨地瞪着那男子，说道：“怎么，你倒盼着他回来？他若回来了，你我可就没法儿见面了。”

微瑶越听越不对劲，她悄悄地往前挪了几步，这才略微看清了那男子的脸。

是了，这男子便是府里请来的那位风水先生，府里人皆唤他一声冯先生。

只是这位冯先生，亦是苏夫人的相好。

苏老爷常年在京都做生意，已有好些年不曾回府，苏夫人独守空房，自是十分冷清，于是便与这冯先生勾搭在了一处。

说起来这位冯先生，还是苏夫人几年前亲自请到府里来的。苏夫人偏信风水，便请了这么一位风水先生在府中长住。而苏夫人与冯先生这档子事，府里下人几乎是人人皆知，只是如今苏府上下全是夫人一人做主，谁敢嚼这些舌根去惹夫人不快呢？再说了，老爷又不在府中，就算想要告发此事，也是无处可告。

因此苏夫人也愈发大胆起来，常常在府里与冯先生私会，不想今日倒被微瑶给撞见了。

冯先生听了苏夫人的话，温和地笑了笑，“我怎会希望他回来？我恨不得他此生都不回来，我便能与夫人在这府中长相厮守。”

一番温言软语说得苏夫人十分欢喜，她伸手拂了拂鬓边碎发，眉眼里竟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羞，“有你这番心意，我便知足了。”

“对了，前几日听许妈妈提起，夫人想在府中建一处佛堂，可有此事？”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呢。”被他这么一提醒，苏夫人才想起这件事来，“我有心礼佛，想修一处佛堂摆些佛像日日参拜，只是不知建在何处为好。”

冯先生思量了片刻，食指轻轻地叩了叩石桌，说道：“此事不难。夫人可否听我一言？”

苏夫人笑道：“你最懂风水，自然是听你的。”

冯先生便道：“夫人府中的风水格局，已被我精心调整过，皆轻易动不得。如今只有府中的东南角，风水上佳，且僻静清幽，用来修建佛堂这等静心之地，最合适不过了。”

正凝神听着二人对话的微瑶不由得陡然一惊，府中东南角，不正是苏怀瑾的院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