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豫的右手搭在木椅的扶手上,食指轻轻地敲着,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落在微瑶耳中,倒令她更加忐忑了。
他漫不经心地敲了半晌,才抬头看向微瑶,“听怀瑾说,你在他身边服侍了九年?”
“是。”
“既是如此,那怀瑾这些年在苏府过得如何,想必你是最清楚的了。”
苏豫盯着微瑶的脸,声音稍微柔和了几分,“你不用怕,只管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就是了。”
微瑶只得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豫的脸色,“奴婢……奴婢担心,侯爷知道了之后,会怒气伤身。”
苏豫淡淡地闭上了眼,“你只管说就是。”
微瑶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苏怀瑾这些年在苏府里的生活全都告诉了苏豫。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声音也是极轻柔的,生怕哪一句会彻底惹怒了苏豫。
“那屋子常年漏风,冬日里公子便总是染了风寒,因此便……便落下了病根……”
待微瑶说到此处,苏豫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太过分了!”
“侯爷息怒。”
微瑶见他终是没忍住发了火,只得柔声劝了一句。
“那苏孟庆也是个没良心的,从前他的生意全都靠着我照拂,不想他倒是一点儿也没念着我的好。”
苏豫冷嗤一声,只觉得这世间人情冷暖,竟是这般可笑。
他复又淡淡地合上了眼,轻轻地叹了句:“是我对不住怀瑾。”
微瑶见他神色间尽是愧悔之意,心头亦是不忍,便小声道:“侯爷不必自责,出了这样的事,侯爷除了将公子托付出去,也是别无他法的。”
苏豫静默了半晌,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看着微瑶说道:“你既已伺候了怀瑾九年,以后就继续留在他身边伺候着吧。”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又道:“如今南侯府虽不比从前,但请些下人还是请的起的。过几日我会往府里招些人手,负责府里各处的大小事宜。你只管在怀瑾身边好生服侍着,其余的活儿,自然有其他人来干。”
微瑶连忙低头谢恩:“多谢侯爷。”
苏豫因心里记挂着苏怀瑾,从正厅出来之后,便又与微瑶一同回了苏怀瑾的院子。
因院子里头的几间房都还未收拾,一时间倒是无处歇脚,苏怀瑾便站在树荫底下,静静地望着远处出神。
“侯爷,奴婢先进去将屋子收拾一下。”
微瑶朝苏豫福了福身,便赶紧跑进了屋子里头。
苏豫慢慢地走到苏怀瑾的身侧,抬头看了看梧桐树繁茂的枝叶,有细碎灼热的日光顺着缝隙落下来,洒了一脸的温热。
父子俩就这么挨着站在树荫底下,静默无言。
半晌,苏怀瑾终于侧过身来,看着苏豫有些沧桑的眉眼,轻声问道:“爹爹……陛下为何将你关进大狱?”
苏豫的肩膀陡然一颤,似乎全然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他淡淡拧眉,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事,你不知道也好。”
“可是我想知道!”
苏怀瑾固执地看着苏豫,声音异常坚定,“爹爹是轻易不会犯错的,且陛下一向器重爹爹,从未对爹爹下过什么重罚。爹爹此番……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苏豫没有接话,只沉默着盯着脚底下一颗裂了缝儿的鹅卵石出神。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了句:“我犯不犯错,只在陛下一句话之间。”
他静静地对上苏怀瑾不解的眸子,自嘲般地笑了笑。
“‘居高位而不司其职,空食俸禄;私下买卖官职,与朝中奸佞为伍,是以不配为人臣。’”苏豫一字一顿地说着,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这便是陛下的圣旨上,写着的我的错处,怀瑾,你信吗?”
苏怀瑾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重重地靠在背后的梧桐树干上,“爹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苏豫为人向来刚正不阿,怎会与朝中奸佞为伍?
他是在沙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富贵,已是一生荣华了,又何必去私下买卖官职?
简直荒谬!
苏豫缓缓地俯下身子,轻轻拈起了那枚鹅卵石,幽幽地说道:“这些话,不过是陛下为了将我关进大狱所找的理由罢了。毕竟他是君,我是臣……君命,自是难违。”
他随手将那枚鹅卵石丢得老远,又慢慢地直起身来,“怀瑾,有件事,爹爹不得不告诉你。”
“何事?”
苏豫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方道:“陛下如今虽已复了我南侯爷之位,但实则……已夺了我的权。如今这南侯爷,不过只是个好听的名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