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认得那件衣服,因为那是妈妈的。
“呜,呜啊啊啊,丽啊,为什么你死的那么惨啊……”老母亲这些年已经病痛得迈不开脚了,听到女儿离世的消息,还是带着病体被搀扶过来了。
世间最悲哀有二,白发人送黑发人,子欲养而亲不待。
灵堂里,跪了一众人,哭倒一大片,还有人陆续进来,房子里都快站不下了。
华林没有哭,也来不及跪,他在忙着丧葬的东西,有几个帮手给他帮忙,但还是忙不过来。
父亲回来了,他洗洗手,也开始布置灵堂,打电话给亲戚,安排厨子。
华林知道,那个女人回家了。
是父亲送她回去的,因为她怀孕了,不能动了胎气。
现在,父亲在灵堂里跪着,与其说是在悲伤,不如说是在进行仪式。
整整七天,华林守在灵堂,哪都没有去。
父亲试图喊他去休息一会,但看到他毫无生气的眼神,知道他不会理会自己,也就作罢。
可能他心里也知道,要他给亡妻守灵,他也配?
这期间经历的一切仪式,略去不谈,人间的悲离,一些人短暂的记忆,在这七天中最为浓烈,其他日子,都是给心底真正留下创伤的人持久的伤害。
时间才是刀,慢慢折磨才是欲哭不能的方式。
最后一个晚上,华林一个人静静地守在灵堂前。
他的意识十分清醒,他听着外面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在想,如果没有这场雪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早回来一点,这样妈妈就不会半夜一个人爬山,就不会失足摔落山崖,就不会十几个小时没有人救,她就不会死。
白日里的冷静和自持再也无法伪装,抑制不住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自责和悲痛的情绪像洪流一般击打着他破碎不堪的心,“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回来的……我早点回来你就不会死……你就不会这么可怜……我错了我错了妈妈,但凡我早回来一天,或者,或者你但凡晚走那么一天,都不会是这样的啊妈妈……我会和你一起上山,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走到了,你就到外婆家里面了……你就可以不用看人脸色了……你就可以不受气了……”
抬棺上山那天,山里一直在下雪,路不能行。
同行人都劝华林等一会儿再走吧,华林不听,执意要上山。
众人将棺抬入深坑,就要盖土,华林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那一天,烧纸的灰在天空中飘了好久好久,仿佛下的不是雪,下的是灰,雪是泪,是苦难结束后依然卑微。
望着,连日里愈来愈大的雪,华林想,这算不算是,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给他的安慰。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华林在一个天晴雪停的日子里离开了家。
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老头子就在屋门口看着他,也不作声。
等他终于准备走了,老头子才拦住他,打算扯掉他的行李,不让他走,被他躲过去了。
“爸爸,这是我最后这么喊你了,爸爸。”
“你知道你在外面鬼混给家里带来的伤害,给妈妈带来的伤害。可你纵容这一切,你全然不顾真正爱你关心你的人他们的心情。”
“现在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你继续过你的日子吧,和一个外面的女人结婚生孩子吧,不够可以再生,反正没人管得了你。”
“我过我自己的生活,从今天开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华林走出很远很远,才听到老头子歇斯底里的声音。
“狗东西!有种别认老子!有种别回这个家!”
“你骨子里永远留着老子的血,说断就断,你以为有这么简单!!!”
明明是节日佳节,街上却冷冷清清。
华林心里突然一酸,对哦,春节之际,人人都待在家里。
瞧啊,这个年都被我过成什么样子了。
华林在县城游荡了好几天,身上的钱除了住宿之外就是在街上买酒喝。
这天,他从小卖店买了一扎啤酒出来,正打算回去,却瞄到了巷口里一个人,分外熟悉。
一个混子模样的人转身站起,华林认出他来,是初中班上就劣迹斑斑的社会混混小宇。
他的旁边都是些社会混子,穿得脏兮兮的,嘴里喷着脏话,走路却趾高气扬。
华林扭过头懒得看他,小宇却认出了他。
“哟,这不是华林吗,最近在哪发财?”
华林不想理他,看都不看他,继续走路。
“华林兄弟,这才过几年,都快不认识哥几个了。”
“想当年咱俩一个班的时候,你爸来学校要你别读书滚回家的时候,哥们可是帮过你一把,咋,都忘记了?”
华林转过身,当年小宇确实拦住他爸不让他打自己,但是现在他只想让他闭嘴。
无视掉华林愤怒的眼神,小宇眼尖地注意到华林手里的一扎啤酒。
“哟,喝酒啦,不错啊,真看不出来。”
“哥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地方,那地方酒好,还有音乐和美女,哥带你去。”
“不去,滚。”华林挣开他的手,不屑与他为伍。
小宇的小弟呼啦一下全围上来,一个知情的小弟献殷勤似的在小宇旁边耳语,“大哥,这小子前几天死了娘,还要跟他爹断绝关系。”
“他爹看上外面一个女人,把他娘甩了,他娘年三十失足从山上掉下去了,人没救回来。”
小宇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更不想放过华林。
他心生一计。
“小子!还记得初中的四人组不?”
华林的脚步顿了,初中的四人组,是初一时老师为了补足差生短板给成立的一个组,华林作为一个不上不下的中等生,和班里三个成绩排名前三的同学组成了组,加上他三男一女。
四人组从陌生到熟悉,进展很快,从普通的聊学习,到聊兴趣爱好,最后连老师都有点嫌四人组在班级太活跃而考虑撤销,最后是三个学霸向老师求情才作罢。
在四人组陪伴的日子里,华林头一次坐在不是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头一次有人给他分享,也是头一次他给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
学霸不是书呆子,学霸有学霸的幽默和乐趣,虽然四人组从成立到分开,华林的成绩还是不上不下,但是他的说话风格,做事态度,看人角度方面,已经改变了不少。
感谢四人组,他才能在人前表现得健谈、幽默、风趣。
“你当年那个四人组,有三个人现在还在读书,叫什么?高中对吧。”
“你呢,华林兄弟,你在干嘛?”
“你在赚大钱啊,哈哈哈哈!”小宇重重一拍华林的肩膀,察觉到对方的严肃,他也觉得不好笑了。
“还是你比较聪明,听你爸的去打工赚钱。读书有什么出息!以后不还是要赚钱!少读点书,多赚点钱,总比那几个书呆子强!”
“他们不是书呆子。”华林盯着他,一字一顿。
“好好好,不是不是。”小宇把手一摊,“至少咱们现在比他们强,要啥有啥,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嘛。”
“兄弟,哥们知道你的处境,你这几天不好受,这样,哥们带你去个地方,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华林盯着他,没有说话。
小宇知道他是在犹豫,“小子,这古往今来,有几个小子不像老子的?你爹这么堕落,你保证你不会?醒醒吧,你能给人什么幸福?”
醒醒吧,你能给人什么幸福?
你爹这么堕落,你保证你不会?
你骨子里永远留着老子的血,说断就断,你以为有这么简单!!!
华林的防线彻底崩溃,原来不幸的根源,是他会变成父亲的翻版。
酒吧里,灯光交错,人影如织。
好久过后,华林才慢慢适应这复杂的光线和昏暗的环境。
“兄弟!别光坐不喝啊,来来来,走起!!”
音乐声,舞池里,角落处,处处笙歌靓影,处处酒肉之欢。
酒吧里的酒确实是好酒,没喝两下就醉了。
“这小子也太猛了吧,一干就是两瓶。”
“哎大哥照顾他我们少说点,干吧,干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拽起,一看那人,是小宇。
小宇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捏着他的下巴在他耳畔说,“好兄弟,没有那么伤感了吧,嘿嘿,还有更好玩的呢!”
酒店的大床房。
“喝死了吧这是。”
“少废话,把我兄弟照顾好,照顾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知道啦。”
这是什么情况?
“宇哥让我好好陪你。”娇滴滴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
醒醒吧,你能给人什么幸福?
你爹这么堕落,你保证你不会?
你骨子里永远留着老子的血,说断就断,你以为有这么简单!!!
华林瘫软地躺在床上。
出了酒店,阳光大好。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华林,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这不算堕落,这是我的命运。
一个彻夜不休的酒吧。
小宇和华林肩搭着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华林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小宇看着他不禁赞叹,“老弟!恢复得不错啊,我就说,还得是女人。”
“这女人啊,就是这么温柔体贴,有了这个,还有什么烦恼啊,都他妈见鬼去吧!”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华林突然收到了阳鸣的回信。
“华林,看到了你的来信,我表示悲痛和惋惜,希望您母亲一路走好,后面的路还有朋友我陪着你走,节哀顺变,既然家已不是家,就回广州吧。”
也是,真快,居然又走了。
临行时,小宇和他那些小弟拜托华林一件事。
华林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也想去广州打工。
“打工嘛,赚大钱,哪有是兄弟有钱不一起赚的道理?”
没多想,华林就带他们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火车还有一分钟出发的时候,华林在窗外凝视着这座城市,这座美丽的城市熟悉又陌生了,华林觉得,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来了。
------题外话------
华林要黑化了呜呜呜
永远为这种母子情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