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材曼妙,总是穿着一身修身旗袍,脚着一双高跟皮鞋,是岛上不多见的风景。于是,总有人偷摸着过来看那个女人,不时还打趣着说着玩笑话。阿海的父亲刚开始会用扫帚驱赶那帮混子,再后来,阿海的父亲赶海的时候摔伤了腿,便只能瘸着腿,整日守在家门口。
这天,柒柒和阿海痴痴地望着那片海,阳光下,海面波光粼粼,天上却时不时传来几声飞机低鸣声,与这安静的海岸线格格不入。
阿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告诉柒柒,他要去打鬼子,等抗战胜利,父亲和那些不属于岛上的人都会离开这里,那时候,生活就会回到从前那样简单、安逸。
柒柒看着眼前热血男儿,纵然有千万种不舍,也只是笑着淡淡地说了句:我等你。
阿海从柒柒身后抱着她,告诉她,等他回来,就娶她,如果她等不了,他还没回来,就不要再等他了。
从那以后,柒柒在岸边等的人又多了一个。
海岸线总是会飘着悠闲淡慢的歌谣。
一晃,十几载,时光如梭,等待却如此漫长。
有人告诉柒柒,不要再等了,阿海不会再回来了,柒柒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望向那大海与天空的交际线。等待的每一天,她多么希望,突然出现一艘船,阿海在船上像往常一样远远地向她招手。
一天,海上来了一艘船,船上下来几个穿着士兵衣服的人。他们告诉岛民们,抗战胜利了,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那天晚上,岛上再次灯火通明,人们在海滩上围着篝火跳舞唱歌,庆祝着,喜悦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有人敲响了柒柒家的门,是柒柒的爷爷开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士兵,岛民告诉爷爷,这个士兵一直在打听柒柒的住处,他便带着他寻到了这里。
士兵朝着爷爷敬了一个礼,爷爷仔细端详着年轻的士兵,他高兴地转头朝屋里说话:柒柒,阿海回来了!
屋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士兵慌张地解释,自己并不是阿海,阿海是士兵父亲的战友。
爷爷将士兵领进了屋内,柒柒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爷爷赶紧上前扶起,将枕头垫在柒柒的腰下。
不久前,柒柒病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病几天就好了,但是这次,她病的很严重,躺在床上无力起身。以前,她从来不会去想阿海不会回来这个事情,这次,她不由的害怕起来,会不会,再也见不到阿海了。会不会,阿海回来的时候,见不到自己,会失望。
看着眼前年轻的士兵,倒是有几分和阿海相似,模糊中,仿佛就是阿海的样子。柒柒眼含热泪,更咽着喊了句:阿海,我等到你了。
士兵对着柒柒敬了一个礼,他告诉柒柒,阿海入伍后,几经波折,曾和自己的父亲在一个队伍里呆过几年。他的父亲曾和他说过阿海的故事,再后来,阿海去了另一只队伍,士兵的父亲和阿海就此失去联系。他们一起经历过一次战役,危急关头,是阿海救了士兵的父亲,此后他们就成了过命的兄弟。二人曾互相交心过,彼此承诺过,若自己不在人世,对方要去看望自己的家人,告诉他们这个事实,让他们不要再等了。
柒柒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流着泪。
士兵急忙补充道,他并不是来传达这个消息的,自己的父亲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双腿,不便来阿海的故乡,他是受父之托,来这里寻找阿海,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当他听到组织要派船来这里传达胜利的消息,便义无反顾地申请一同前往。但是岛民们说阿海并没有回到这里,他便想起了父亲和他说过的阿海和柒柒的故事,寻到了这里。
柒柒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笑容,她要振作起来,继续在海边,哼着小时候的歌谣,等待阿海的归来。
士兵也去阿海的家里探望了阿海的父亲,阿海的父亲听到阿海失联的消息,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简单的回了句:哦,家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阿海入伍前,他的父亲因为摔伤便瘸腿了。战争开始,岛上的船只都不敢去远海,也不敢去大陆采办物资。家里刚开始是靠着阿海赶海回来的海货过日子,后来阿海出去了,阿海的父亲也不再赶海,就靠着曾做小生意赚来的钱向岛民采购伙食为生。大家都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钱也不再值钱,愿意卖东西给阿海家的人越来越少。阿海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哪里能忍受这般疾苦,便整日和岛上不同的男子厮混,换取物资。经常有已婚男子被前来捉奸的妻子拿着棒槌赶出阿海家,阿海的父亲也时常在家里看到不堪的场景,刚开始他还能将那些人撵出去,后来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也明白那些人是赶不尽的,他只能看着自己越来越瘸的腿,只能感叹自己当初为何丢了渔民的身份,丢了先前那个平淡但幸福的家。前几年,那个女人干脆直接住进了一个岛民的家里,那人胆大,战乱时期别人不敢出海的时候,他会开着小船去深海捕鱼,因此,在岛上的这段时间也发了笔横财。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会经常打骂阿海的父亲,指着头骂他没用,守不住自己的女人。阿海的父亲只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时间一久,阿海的父亲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后来,阿海的父亲经常拖着瘸腿,坐在海边,看着远方,好像是在等人,又好像只是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过了几日,先前从大陆来岛上躲避战争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阿海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也带着孩子跟着那个养她的男人走了。
听闻大陆越来越繁荣,岛上的居民,也陆陆续续动了搬家的打算。再后来,岛上就只剩一些年纪大和念旧的老人依然继续守着这个远方的小岛。小岛似乎是离凡世越来越远了,回到了战争前的宁静。
若干年后,许久没有外来船只靠岸的小岛码头,一个男人从船上被人搀扶着下来。男人的头发花白,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胳膊也少了一只。但他还是在张望着什么,仿佛他能看到有人在岸边等他。
是的,他就是阿海,当年来这里的士兵离开小岛后,并没有放弃寻找阿海。几经周折,最终,当士兵找到阿海的时候,他斜靠着坐在军属大院门前晒着太阳,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
士兵将阿海接了去和自己的父亲同住,阿海起初不同意,但是当听到士兵说起在小岛的故事,他沉默了,也许,现在只有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回到那个小岛了。
阿海摸了摸昔日的战友空旷的下肢,含着热泪说自己会做他的腿,战友紧紧拉着阿海的手说,愿意做他的眼睛,代他继续看这世界。战友曾是学生兵,二人初次相遇的时候,一个炮弹过来,战友吓得原地不敢动弹,是阿海回头拉了他一把,没有遇到阿海的话,也许,战友早就消失在那片炮海中了。
再次登上这个小岛,是阿海梦了很久的愿望。
梦里,他清晰的看到了柒柒远远地向他招着手,露着满脸笑容,哼着从小哼到大的歌谣。他兴奋,他害怕,他藏起了自己的故事。
有几次,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小岛,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也摸不到。他大声叫着柒柒的名字,但是始终没有回音。他从梦里惊醒,庆幸只是一场梦。
此刻,静静站在海岸线,淳朴的歌声在海面上徜徉,感受着温热的海风拂过脸颊。
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白发夹杂的阿海还是当初那个时常挂着酒窝的热血少年,柒柒还是每日静静的笑着哼着歌谣站在岸边等着归人,身旁是阿海的父母亲,还有柒柒的父母。
潮起潮落,海岸线上的故事依旧流转。
起风了,歌声还在继续。
绵延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