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捂住,我妈最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一生要强,绝不允许有人同情她。
盒子很轻,上面的纹路有些割手。我低头轻轻一笑,“走都走了,就放下刺吧,替我向爸爸问声好,告诉他我很想他。”
“还有。”我轻抚着河面,“这里没有海,委屈你凑着长江吧,你努力游,长江尽头就是海。游不到也没关系,我给你折一条小船,别太累了。”
夜晚很长,我在医院待了一晚,抱着最后的盒子。我妈最后待的地方,竟然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
“妈……”走廊上只有我的回声,呼吸声辨析可听,“我饿了,你别打麻将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眼睛很干,到现在仍然流不出一滴水来,悲伤找不到我人,全转嫁给黎呙似的。
“你看什么?”我盯着前方,对站在旁边的黎呙开口,“你再盯我两秒,我妈会把你当变态打死你的。”
黎呙坐下来的动作很轻,呼吸也安静,像具木乃伊。
我低着头,仔细抚摸着盒子上的纹路,像要刻印似的,喃喃道,“你说,房子那么大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憋屈在这一小方块里。我妈为了给我哥买房娶媳妇,快把自己给愁坏了。”
“可我哥现在连女朋友也没有,你说她为什么那么偏爱我哥,为什么不给我买房子呢。”
我低头敲打了一声,“真偏心。”
“可我不怪你,从始至终。”
我突然累了,仰着头靠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短暂的失明。
人世间里,医院的夜似乎打破了自然规律,以它格外长的姿态嘲讽着我的高中地理。
闹钟一直没关,震动刺激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我转头看了看陪我坐了一个晚上的黎呙,又看了看腿上的盒子,站起身,轻轻说,“妈,我们回家了。”
长江的水流颠覆常态,不似以前的平静无波,反而一路向东暗涌的流动。
“妈你这么想走吗?”我坐在江边,清晨的风和着露黏在我裸露的手臂上,格外的烫。
黎呙在我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阳光划破了薄雾,露出了一点眼睛。
风把头发吹到我眼睛里,搅乱着,我终于能流泪了。
“妈,太阳出来了,我们走吧。”我站起身,一步步下阶梯走向江边。
江草长得很茂盛,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我蹲在江边,江水时不时迸溅到我的手上,浸润的凉。
“妈,水有点凉,您一身热血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我替您开心。”
江面悠悠,风吹着我妈轻盈的姿态往东飘去。一半在水面,一半在风里。
我妈骨子里都藏着流动的风,而我,随她。
在刺刺痒痒的江草上坐到太阳登顶,她走向了远方,我也该回家了。
我站起身,一声不吭,一步步走上岸,黎呙跟在我身后,亦然。
“啪嗒。”门还是那个门,钥匙却多出来一把。
光从阳台上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我妈不喜欢关窗帘,她不喜欢黑。
“妈,咱们,终于到家了。”
陡然间,我闻到了一股药材味道,走到厨房看,炉上还端正了一个砂锅,锅里有黄澄澄的鸡汤。
突然间,我心里猛然涌起一阵难过,积蓄已久的眼泪如三峡泄洪般止不住,无声的痛哭,抑制不住。墙壁冰冷,我顺着滑到地上,地板凉浸,我妈又该骂我了。
那端正放在炉上的鸡汤从来都属于妈妈的味道。我妈走的那一瞬间我没有很难过的感觉,甚至把骨灰撒向江面我也没有悲伤的情绪。而击溃我的,只是一件熟悉的旧事物,一碗鸡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