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带贾宝玉去上房休息,贾宝玉一看房中贴的《燃藜图》,“心中便有些不快”,后又看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就喊着:“快出去,快出去。”(第五回)即使是亲戚人家,若不是感到非常难以忍受,贾宝玉也不至于喊着不在这里休息,很容易被认为不礼貌,嫌弃人家。
只是一幅画和一副对联,怎么就感觉不好了吗?“画的人物固好”,也就是说这幅人物画画得不错,生动形象,不好的只能是画表达的意思。《燃藜图》是劝人勤学的故事,画的内容取材于六朝无名氏《三辅黄图.阁部》。
“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黄衣,拄藜杖,叩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人乃吹杖端烟然(燃),因以见面。授‘五行洪范’之文……至曙而去。请问姓名,云,我是太乙之精。”
古时教育与现在不同,他们都不用学数理化。林黛玉初入贾府,七八岁的年纪,贾母问“念何书”,林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第三回)贾宝玉这类公子哥,启蒙的书就是《千字文》《古今人物通考》之类的,许多官方或者民间故事,必须熟记于心。“燃藜”这类劝人勤学的故事,贾宝玉一看画就知道了。就像现代人不看题目,看到月亮前面鹊桥上挑着儿女的牛郎,也知道另一个女的肯定是织女。后文小姐与公子们作诗论对,张口就来,用典故也互相不用说破,就是因为他们学的“教材“是一样的。
贾宝玉很小的时候就被教授这类故事,他的老师很可能会说:“这孩子多有出息,连神仙都出来点化,你们都要向他学习。”“看看人家,勤学苦读。唉,你们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听得多了,就很厌烦。贾宝玉跟王熙凤去宁国府,是去赏梅的,也就是找点乐子。想休息一会儿,一看房间里贴这样的画,跟书房一样,心里自然就不高兴了。父母嘴里“天天都在学习的小明”,总是不受孩子们喜爱的。
再看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可不是经史子集教导的内容,而是我们说的世俗人情处事之理。把世俗事搞明白了也是学问,人情关系处理顺畅跟做文章一样厉害。这两句话说的对仗,听起来就像很有学问一样,实际上这就像哪个家长没文化,给孩子床头贴一个纸条,写着“好好学习赚大钱、买好房,找好多媳妇就是成功”。初中生看到也会说:“别给我贴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撕了!”贾宝玉看到这副对联,就是这样的反应——辣眼睛,受不了,无法入目。
非常明显,《燃藜图》和对联的意思背道而驰,文图不符。?秦可卿带贾宝玉去的是她跟贾蓉的屋子,女主内,男主外,充分说明了贾蓉和秦可卿,包括整个宁国府只是表面富贵,实际上非常世俗,内涵文化素质都很低等。
秦可卿屋里摆的都是“xxx用过的”,是说她的思想和爱好都是老旧的、传统的,跟王熙凤屋里的自鸣钟(第六回)不同,是新鲜的、外来的。秦可卿嫁入宁国府,并没有带去新气象、新思想。宁国府和荣国府几乎同时改革求变,荣国府划分责任区域,整体改观,宁国府自救落败。秦可卿死的时候,王熙凤去宁国府管家,尤氏称病回避,也是宁国府力图革新的表现。
贾珍、贾蓉的荒淫放荡,尤氏的掌家无力,也能看出来,宁国府与荣国府相比,低了一个辈分,也确实低了一个层次,非常没文化。挂着燃藜图的上房是对外的,并不是专门为招待贾宝玉准备的,是说宁国府一贯如此。曹雪芹这里讽刺意味明显,也为贾宝玉大观园题匾额、对联奠定了基础。有了最低层次的贾蓉的确实欣赏不出好坏水平垫底,再看10岁左右贾宝玉的以气、境入诗,上了层次。
曹雪芹在一开始就借贾雨村之口说:“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馀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第二回)曹雪芹在这里也用事实表明:贾宝玉与贾蓉不一样,贾宝玉不是贾政、贾珍、贾蓉和贾琏之流的“余者”,对应着第一回说的石头下凡应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