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大门原材料是一整块红木,雕花包边。能打出一整套桌椅的木材,经老师傅手里精雕细琢后,只剩下了这扇门,着实奢侈。
裴良桤站在门前,再一次整理着装,白手套服帖的裹在手上,军服笔挺,钮扣扣的一丝不苟。手指抚过肩上的军衔,扶正了帽檐。
副官刚准备帮他推门,便被裴良桤止住了动作。裴良桤的习惯是自己打开这一扇门,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真实的参与感。
会议厅的谈话在裴良桤出现后戛然而止,意味不明的目光全聚焦到来人身上。
裴良桤恍若不觉,转身面对长桌前的众人,抬手行了个军礼。
“第三师师长,裴良桤,前来参加会议。”
主位上的男人不怒自威,冲裴良桤微微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裴少将。请入座。”
裴良桤在长桌最末位坐下。
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文件被分发下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和咳嗽声混在一起,几个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坐在主位左边的总参谋长扶了一下眼镜,用惯来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开场。
厅里安静了下来。
“本次召集大家前来,有三件事,”总参谋长翻开文件,向主位请示,接着说道,“第一件事,我军前大帅于三个月前离世。”
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会议厅里的空气一时竟显得有些稀薄。
良久,总参谋长重又抬起头:“军不可无帅,经商议,我军大帅,暂由易大将军担任,诸位可有异议。”
易临从主位上起身,向众人点头示意,正打算坐下,长桌右边举起一只手:“老子有异议!”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说话这人踢开椅子也站了起来,直面易临。两人对视了两三秒,易临率先挪开目光,冲其余人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坐,”易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目光扫视了一圈现场,在裴良桤身上顿了几秒,又收了回来,“有什么问题。慢慢讲,问题都是在沟通中解决的吗。”
“不用!起开!你一个出鬼点子的,别跟自己人耍把戏!”那位一把推开走过来帮他拉过椅子的总参谋长,盯住了易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姓易的,老殷走了,老子还在呢,这军队他妈的还姓殷,还轮不到你这种东西搁这儿猖狂!”
“秦上将。”易临斟酌着开口。
“喊你爷爷干嘛,少帅搁那儿坐着呢,也不晓得你哪来的脸,他妈的坐在这个位子!”秦穆一巴掌拍在桌上,他面前半满的茶杯跳了一下,杯盖滚了下来,在桌上转了一圈,险而又险地停在桌沿。
易临向后一靠,冷笑一声。
总参谋长合上文件,不露痕迹地看了秦穆一眼。
厅内又安静了下来。
裴良桤无声地叹口气,起身,走到会议厅角落,沏了壶滚茶。拎着茶过去,他拾起杯盖,替秦穆倒掉残茶,重烫了茶杯,再倒上新茶。
“秦叔,坐吧,”裴良桤摆正椅子,扶住秦穆的肩膀,耐心的劝道,“军队姓什么,不都是一样的打仗。大家当初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聚到一起,能有什么谈不拢的?”
“裴家小子倒是终于懂事了,”有人半真半假地感叹起来,“瞧你当初那个样子,可是让你养父和大家操碎了心,你要早些如此,也不至于这么多事。”
“你!”这一下又给秦穆惹毛了,可没等他再发火,裴良桤的手力道不重却坚定地按住了他。
“您说的是,当初让各位受累了,是我的不是,”裴良桤话说得格外谦卑,脸上还带着笑,“请各位见谅,我们先进入下一议题,如何?”
会议继续下去,裴良桤坐回自己的位置,恢复了沉默。
会议逐渐进入白热化,有几位开始争论,裴良桤垂着目光,坐得端正,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裴少将,你也觉得不公?”有人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裴良桤,“胜赏败罚,军律要严明,治军更要讲规矩,当初破例将你升为少将,军中就有人不服了,难道现在,你还要再坏一次规矩吗?”
裴良桤将捏紧的拳头松开,抬眼看向对方,出乎意料的,他显得很平静。
“我没有任何异议,就这样吧,”裴良桤起身,面向主位鞠了一躬,“关于这次的失败,我担全责,并接受一切处分。但,关于我军西撤一事,我还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没什么好讲的,既然你接受处分,那你现在就是停职状态,这件事,你已经没有发言权了。”有人冷冷的驳回到。
又是一阵沉默,裴良桤看向在场的其他人,希望能看到一点不同的意见,可除了正在生闷气的秦穆,触目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裴良桤的手无意识的揪紧了文件,他看向主位,意图再做最后一次挣扎,轻声解释道:“我只是认为,此时我军撤离并不利于……”
“裴少将,你要记住,你已经没有发言权了。”他的话很快被人打断。
“砰”的一声巨响,一把椅子狠狠砸在地上,秦穆端起茶一饮而尽,空杯被重重甩回桌上,他转身踢开地上碍事的椅子,离开了会议厅。
有人直起身子想去追。
“不用管秦中将,让他冷静一下吧,迟早他会理解我们的。”好长时间没说话的易临终于开口。
那人又坐了回去。
裴良桤收回目光,将手上揪皱的文件摊回桌上,慢慢抚平。
“我明白了,”他说道,“是我逾越了,接下来的事,请诸位继续商谈。”
他重又坐下,将理好的文件推开。
会议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