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楼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晕乎乎的太阳穴,皱眉道:“我睡了多久?”初荷伸手扶她,开始絮絮叨叨:“小姐酒量浅,怎么能一晚上喝那么多酒呢?幸而紫罗姐姐给小姐喂了醒酒汤,不然定要醉个几天几夜。那百日醉后劲极大,小姐万万不可再那样过度饮酒了!”
宋小楼抿唇。她本就是谨慎之人,此番竟然在一个完全不熟的人面前醉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发酒疯。幸好紫罗及时将自己带了回来,万一身份暴露,对她相当不利。轻寒公子那样的人,绝不简单。
想到这里,宋小楼坐起身来,顺手披了件衣服。手至胸口,心中却猛地一惊:“初荷,你见到我的玉佩没有?一块蓝色的玉佩,我随身不离。”
初荷摇了摇头:“紫罗姐姐昨夜伺候小姐洗漱更衣时便未见到有什么玉佩。”
糟糕。玉佩最有可能丢失的地方便是醉白轩了,她只在天字上房醉过,想来便是掉在那里了。自己究竟又发了什么酒疯!宋小楼懊恼一叹,正想出门,却听到前厅传来喧闹声,不由得皱眉:“怎么了?”
“不好了,小姐,大夫人和老爷都来了!说是……要治小姐的罪!小姐,要不要让小桃去国公府报信?如今只有白小侯爷能救您了!”外院的小桃已经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初荷不悦地皱了皱眉:“小姐这几日规规矩矩,又犯了什么罪?”
紫罗与宋小楼对视了一眼,“小姐万万不可去国公府找小侯爷。老爷本就对国公府插手颇为不满,如今小姐若是搬救兵,反倒坐实了此罪,更惹得老爷发怒。”
宋小楼略一思忖,已是施施然地出了门。
怒气冲冲地指着几个下人厉喝的,正是自己严肃至极的父亲,而大夫人正站在他的身边,颇为担忧地帮他顺着背:“老爷,别生气了,莫气坏了身子。小楼这孩子……是妾身管教不力。”
“你来的正好!好你个宋小楼,我将军府满门清廉,家风严谨,怎就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狐媚淫荡的败类!龌龊东西!来人啊,把她给我捆起来!”宋仲诚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眼中露出了极度的愤怒和失望。
宋小楼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神色平静:“父亲大人今日一来便指责小楼,但小楼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昨日不慎醉酒,竟过了辰时,未能给父亲请安,是小楼的错,小楼甘愿受罚,但此罪何能担当得起不知廉耻的名声?”
“还敢狡辩!给我拉下去,罚五十军棍!”宋仲诚气极,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哎呀老爷,小楼的病才好,这五十军棍不是要她的命么!倒不如成全了他们,择日将小楼嫁出去。虽说吴胜这孩子……低贱了些,但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求老爷看在瑶梦姐姐的份上,饶了小楼吧!”大夫人眼中含泪,径直跪了下去。
老夫人坐在软榻之上,神色阴沉,不发一言。宋茹雪和宋晴兮垂眸而立。
“笑话!这几日我好端端地呆在院子里,不曾迈出大门一步,今日倒是兴师问罪,也得给我个说法!”宋小楼冷声一笑,“敢问我犯了何罪,如何败坏家风?”
“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把吴胜给我带上来!”宋仲诚怒吼出声。要不是看在瑶梦和国公府白墨渊的份上,他恨不得早早将这个女儿赐死。
“小人吴胜参见老夫人,将军,大夫人。”吴胜道貌岸然地行了个礼,抬起眼来,目光淫邪,依依不舍地在宋晴兮和宋茹雪的脸上看了一圈,这才望向宋小楼,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小楼妹妹真是越发水灵了,让哥哥一顿好想。”
此人眉间有纵欲过度之色,衣冠不整,行事放浪,一看就是个地痞无赖。宋小楼冷笑一声:“胡言乱语,我不曾与你这等下贱之人认识,休要乱泼脏水!”
吴胜瞪了瞪眼睛,“你怎么翻脸如此之快!这几日听说你撞了头,几日未曾见我,哥哥想你的紧,才去求了大夫人带我来见你,如今还敢跟我装什么清高,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有看过!就连你右肩上的胎记,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说起来,你与我在被窝里翻红迭浪之时,可是一口一个心肝儿哥哥叫着呢!就知道你自恃甚高不肯嫁我,多亏我留了一件你的肚兜。你贴身之物,不必我再细说吧?”
宋晴兮与宋茹雪本是闺阁少女,何曾听过此等荤话,一时不由得红了脸。宋晴兮眼光一转,泫然欲泣:“依你的意思,姐姐她……已不是完璧之身?”
老夫人忽地敲了敲拐杖,神色镇定:“仲诚,要想保全家风门面,此人……”
吴胜听此,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顿时拔高了声音:“我知道将军府人多势众,我吴胜今日敢进来,就没想要回去!我早就将此事写了一封信,交予朋友。若我今日未归,那朋友便立即将信交给说书先生。哼,若将军真要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了我,不出三日,全京城都会知道将军府发生了这等滥杀无辜之事!”
“够了!此事败坏门风,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宋仲诚像毒蛇一般盯着宋小楼,几乎将她生吞活剥。不出几日,满城风言风语,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宋小楼的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恐怕原主人的淫乱之名,也是这样传来的吧。原来的宋小楼虽然嚣张跋扈,却没有什么心眼,以致于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只可惜,他们今日遇见的,是她宋小楼,绝不服输,绝不认栽的宋小楼!
“女儿想说的是,近日院子里进了贼,正巧不见了贴身衣物,至于胎记,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有可能看见过,到底是何人蓄意陷害我,还未可知。仅凭此无赖的一面之词定罪,父亲不觉得可笑么?女儿再大胆,也不敢私下与人苟合。”
宋小楼神色漠然,眼神里竟带了几分狠戾,一步一步地走到吴胜的面前:“你说我与你私下苟合,是何日何时?我既私自出府,必然有丫鬟帮助隐瞒,人证物证何在?若与你早已定下私情,那定情信物何在?”
一步一问,竟然带了些令人心惊的气势,让吴胜不由得隐隐咬牙后退了两步。这宋小楼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每一句都让他几乎无法反驳。好在,他今日还带了信物,于是挺了挺胸,冷笑道:“自然有,这是你给我的亲笔信!”
一封信“啪”一声拍在桌上,陌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女人的字迹一目了然。吴胜挺了挺脖子,压下心头的慌乱,有了这字迹,万不会再出差错了。
众人一时无言,宋仲诚捏着那张信纸,脸色阴晴不定。大夫人忽然微微一笑,开口道:“我见小楼的样子,倒不像是撒谎,不如找个嬷嬷为她验身,若真是完璧之身,那便治了这吴胜的罪!老爷你看如何?”
初荷的脸色猛地一变。大夫人话中有话,此举固然能证明小姐清白,但若良家女子被验了身,传出去也和失了清白没什么两样了,大夫人好阴毒的心思!
“来人,去请王嬷嬷——”宋仲诚目光不善,略一沉吟,终于挥了挥手。
“慢着!拿纸笔来!我倒要看看,你从哪里得到的字,竟敢谎称是我的手笔!”
宋小楼冷笑了一声,顺手铺纸,已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同样的的几句话。
宋仲诚先是不屑,继而一惊,他虽为武官,但陛下喜爱书画,他自然也投其所好学了一些,宋小楼的字迹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自成风骨,竟不逊于文士名家,分明与信上的完全不同,难道是这厮陷害小楼?
“父亲明察。女儿的字迹便是如此,非十年八年无法习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认错。此事是有人暗中勾结,想是偷了女儿书房中的字迹,意图陷害。只可惜,女儿并无留存墨宝的习惯,此字说不定是哪个丫鬟所写,不如一对便知。”
“荒谬!这明明是你给我的字,这……”吴胜的脸上已经青一阵白一阵,他下意识地朝大夫人那边望去,却见大夫人垂下眼,折断了一只涂满丹寇的指甲。
“罢了!没想到小楼竟写得一副如此好字,小楼虽然性格乖张,却不会犯下如此大错,有些人若是想害将军府,老婆子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仲诚,你要好生决断。”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大夫人和黄姨娘,便由众婆子围簇搀扶着走了。
“恭送母亲。”宋仲诚朝老夫人行了个礼,心中的气已经消了不少。宋小楼毕竟是他的女儿,若真有人陷害小楼,意坏家风,他必然不会轻饶。
此时紫罗匆匆走近,附耳在宋小楼耳边说了几句话,让宋小楼眉间一挑。
就在刚刚,她已经吩咐紫罗打探吴胜,此时已经带回了消息。吴胜此人是京兆尹爱妾的小舅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无赖,欺压了不少良家妇女,但仗着京兆尹,无人敢动,此人蛇眉鼠眼,十分圆滑,断然不会说真话。
“此事必定是有幕后之人设计,还请父亲大人明察,暂将吴胜关于柴房,再请京兆尹大人来决断此事。”宋小楼看向宋仲诚,目光清明。
恍惚间,宋仲诚愣了一愣,这双眼睛,和瑶梦一模一样……依稀可见,那人如花似月,冰肌玉骨,与他相敬如宾,却患疾早逝,芳魂无踪。自己与她的女儿,竟是自己疏忽了么?小楼平日顶着这番不良的名声,私下却习得如此好字,断然不是无才无德,难道有人故意陷害?
想到这里,宋仲诚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他从未怀疑过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陈氏,瑶梦一死,便立即将她从妾抬为了平妻,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怀疑,陈氏是否真的厚此薄彼,在他背后又做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