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萧璟,“此女真能与慕容婉相比?你这样说,倒令朕有几分好奇。那女子是谁?”萧璟微微一笑:“正是威武将军府嫡女,宋小楼。”
宋小楼差点将梅核一口咽了下去。她猛地抬头,却见萧璟的目光穿越人群,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宋小楼脸色发黑,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好你个萧璟!
萧璟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哗然,也有不少人想起了上次春日宴时宋小楼的举动,不时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笑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宋小楼此时就像自带聚光灯一样,被众人的目光收入眼底,慕容婉更是不自觉地冷哼了一声。
宋小楼咬了咬牙。皇帝发话,自己不能不上,目前是骑虎难下。他这是存心报复,故意要让自己出丑!既然萧璟都这样说了,倘若真的无才无德,或许会引起皇帝震怒,给自己治一个欺君之罪。
单论慕容婉的舞蹈与琴艺,已经登峰至极,大放异彩,自己这个穿越来的半吊子无论如何比不过她,只好另辟蹊径。
宋小楼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冷汗之中忽然灵光一闪,目光平和许多。
“宋家千金?倒是有些意思。传上来。”皇帝有些玩味地看了萧璟一眼。
宋小楼从人群中走出来,众人纷纷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她身着广袖流仙裙缓缓走来,一时间竟如月中莲华,令人侧目。
待走上台后,宸妃眼中一惊,死死地盯着那件流仙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缓缓翘起了唇角:“这打扮倒真是风华绝代。”
皇帝却闻所未闻,只是,微微一愣,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一个人。
照例给皇帝和宸妃行了礼后,宋小楼站起身来,朝台下微微点头示意:“小楼无才,让诸位见笑了。烦请前台宾客的酒杯和美酒一用。”
众人一时惊愕,全然不知她要做什么。此时已有太监依言取了十多个酒杯,又照宋小楼的吩咐提了一壶酒,一双银箸上台,依次摆好。
“我看此女真是疯了!六弟竟夸下海口,把她与慕容小姐相比。她要这酒杯银箸何用?难道是想当众表演喝酒吗?真是笑话!”二皇子眼中露出一丝鄙夷。
萧璟也紧紧地皱起了眉,有些不解。他本意是想让她出丑,但今日所见,她的性格分明像是换了一个人,既不用乐器,也不穿舞衣,到底是要干什么?
白墨渊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眼中隐隐有些担忧。他虽然知道小楼奇思妙想,但这是在皇帝面前,若是表演不好,很可能会受罚……
“哥,我就说小楼很有趣吧。”萧菁菁挽着一个男子的手臂,上下摇了摇。
那男子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低下头笑道:“是么,那我便看看她有何能耐。”
宋小楼提起酒壶,往这些杯子中倒下了深浅不一的酒。这些瓷杯乃是上好的白瓷,声音清亮,乃是天然的乐器。倒上酒以后,用银箸敲打,会使空气和杯中的水产生震动,水震动的频率越低,空气震动的频率越高,因此水浅的杯子声音高昂,水深的杯子声音低沉,如此一来,便可以模拟出各种乐音。古代的人擅用古琴,琵琶等乐器,将音调分为五音,宫商角徽羽,而现代的却是七音。
说来惭愧,这水杯奏乐实际上是她上学时候的音乐老师所教,那时候她和那些孩子一样,还报了培训班,学习了钢琴,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能流利的弹奏钢琴了。第一次考级的时候,所弹便是理查德《梦中的婚礼》,入职后这些兴趣爱好却从此搁置了。水杯奏乐虽然不能与钢琴媲美,但大致上是可以弹出这首曲子的。
闭目回想了一下乐谱,宋小楼伸出手,分别握紧了两支银箸,深吸了一口气。她以往从未真正理解过这首曲子,但如今却心境大为不同。如此缠绵绯转的音乐,却更像是一种无望,徘徊在梦中不得消解,看着爱人身披婚纱在虚幻中起舞,曲终,梦醒,泪目。整首曲子时快时慢,忽高忽低,却能轻易牵动人的情绪。
水杯奏乐,声音忽然响起,一重一奏,全场由躁转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受着这从未听过的旋律。从未想过,竟然有如此天籁般的乐曲能让人的心这般宁静,从未想过,酒杯银箸也能成为一种乐器,每一击敲打,都似乎敲到了人的心里,忧伤,缠绵,如梦似幻。台上的女子在夕阳下身着蓝衣,竟像是随时都要从这副梦幻的光景里飞身而去,而这场梦终究会醒,随着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所有人缓缓回过神,曲终,半晌,静寂无声。
“像,太像了!有那么一瞬间,朕真的以为,她回来了。”皇帝蓦然凝望,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宸妃几乎是咬着牙展出一个微笑:“是么?臣妾也觉得,这宋小楼,倒是个有才的,竟能让陛下回忆起她……”
“慕容婉确实才艺无双,只是今晚这宋小楼,倒是令朕大开眼界,不愧是她的女儿。此曲甚好!宋小楼,朕命你写下此曲乐谱,改日亲自送入宫中。”皇帝长叹一口气,又道:“赏赐宋小楼玉如意一对,夜明珠十颗,金珠五十斗,白银千两,锦缎五十匹。花公公,你便将此事好生办妥,朕有些乏了,晚宴时再叫朕。”
“奴才遵旨。”花公公应声领命,却见宸妃已与皇帝双双离席。宋小楼跪在地上叩谢恩典,抬起头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宸妃眼中刺骨的杀意,心中一惊。
萧璟看着宋小楼的背影,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曾几何时,她竟然这般有才了?从前的她,就像是明珠蒙尘,今日一见,竟然令他莫名有些烦躁,之前种种倒是显得他十分可笑了。
萧禹看了萧璟一眼,仰头喝下了一杯酒,手指轻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女甚是有趣,似乎颇得父皇欢心。六弟你猜,晚宴之时,父皇会不会赐婚?”
萧璟看他神色不善,出言讥讽道:“哦?大哥也想娶宋小楼?只是大哥似乎已经有了正妃,这宋小楼乃将军府嫡女,给大哥做侧妃,怕是不妥吧?”
萧禹微微眯了眯眼:“是么?六弟先前不是已经言辞拒绝此女了么?如今似有喜慕之意,难道不怕人笑话吗?”
萧璟微微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谁敢笑我?”
“是么?那本皇子便预祝六弟成功抱得佳人。”萧禹冷哼一声,转身离席。
宋小楼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更不曾注意到,有一道不同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身上,那人先是惊愕,随后便是缓缓微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宋小楼离席后穿过人群开始一路小跑。就在刚才,表演结束的那一刻,她竟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清风!竹九怕是已经追了过去,清风到底想干什么?
宋小楼一路追去,终于避开众人,在一块假山前收住步子。此时天色渐黑,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又一路避开了灯火,幸好未曾被发现。
“事情有变。原计划取消,宫里的贵人已经盯上她了,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有人压低了声音,看不真切面容,凭身形看似乎是个侍卫。原来铁骑卫中也有奸细!宋小楼心中一紧,又听得清风道:“是么,那么我会随时监视她,静待机会。除掉她一人简单,但借她之名拔掉整个将军府却不甚容易。”
“嘘,有人来了。我先走了。”那个侍卫张望了一番,身子一跃,已经离开了。清风随即会意,立即消失在了原地。宋小楼感觉身后有人,猛地转过身,却见竹九压低声音道:“主人,方才我特意搞出了动静。清风功夫诡谲,时间长了恐怕被发现。眼下看来他们的计划似乎被打乱了。”
“的确。宸妃的那一眼,竟让我通体生寒,改日进宫必定艰险万分。”
宋小楼咬了咬唇,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宸妃。这首曲子她是今日突发奇想,不可能跟此事有任何关联,行事种种更是合乎规矩,究竟是哪里错了?
不多时,已到晚宴时分,众人陆续就坐。男女皆为对席,按身份等次就坐。宋小楼垂眸用余光望去,坐在最上方身着金黄色龙袍的,便是当今皇上,皇帝照例说了一通冠冕堂皇之言,与众爱卿同乐云云,便开始上餐,各色珍馐摆满了宴席,一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宋小楼心不在焉地吃着菜,抬头却见三人齐齐朝她走来。一人是二皇子,他来与自己敬酒。宋小楼挤出微笑,与他对饮了一杯。
随后来的,便是萧璟。他神色微动,语气比之前软了几分——“你今日很美,往日是本皇子眼拙,抱歉。”宋小楼客套地回了几句道:“不敢,不敢。”
萧璟见她颇不耐烦,脸色一黑,闷闷地喝完这杯酒,却见一袭白衣朝宋小楼而去,微微诧异了一下:“广陵王?他竟也来了。”
宋小楼抬眼望去。那人的相貌比起宫中皇子,却是生的平凡无奇了,脸上有些病弱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眉眼间客气疏离。而这一袭白衣,竟让她蓦然想起一个人,但很快又被她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