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醒过来的时间变得极为漫长。嗓子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宋小楼动了动手指,缓缓地睁开眼,便能闻到一股极为苦涩的中药味道。
“刚换了药,别乱动。”有人按住她的手。宽厚而有力的手掌,还带着温度。宋小楼抬眼,却见萧兰玦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宋小楼垂了眼睛,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多谢广陵王相救。紫罗呢?”萧兰玦微叹:“这么不想见到我?”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疲倦。宋小楼有些诧异,正巧看到紫罗走近,扑到床前,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又喜又惊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宋小楼点了点头,环视周围道:“这里不是毓秀宫,也不是将军府,是哪里?”
“小姐,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庄子。放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人来。小姐已经昏迷七天了,来了数十个大夫,都说救不回来,差点吓死紫罗了!好在神医开了一道方子,现如今用雪莲吊着小姐的命。小姐,你以后若再这样吓紫罗,紫罗便再也不理你了!”紫罗擦着眼泪,声音里难得带了哭腔。
宋小楼眼圈微红。从未见过紫罗这样失态的时候,她一直都是沉着的模样,自己却忘记了,她也才年满十八,若是在现代,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如果自己死了,却没有为紫罗和初荷安置好今后去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她们大概会活得很艰难吧。想到这里,宋小楼伸出手反握紧她,笑道:“别哭了,你家小姐还没死呢。放心,我一定好好活到一百岁,要比你们都活得长。”
紫罗破涕为笑,又看了萧兰玦一眼,道:“奴婢先去给小姐熬药。”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在追一样。紫罗一走,气氛顿时尴尬下来,宋小楼既不好闭上眼睛装睡,又不想和他说话,只好侧过身子干瞪眼睛。
萧兰玦终是微微一叹,声音里带了几分温柔和无奈:“还在生气?对不起。此番是我考虑不周,私自动手,却未曾告诉你。李连手中还有反扑的证据,若等他拿了出来,你怕是招架不住。他这样的公公,在宫里做事当差,就像走在深渊边上,永远不能失神,脚一歪或许就会栽下去,所以会永远留有后手,也许只是有很小的可能会使人处于不利之地,但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宋小楼侧着身子,却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的话,心中微动。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若照他这么说,倒是自己错怪了他。萧兰玦在宫中处境堪忧,封王之后更是无时无刻不得小心,或许早已练成了一张百变面孔了吧。
不过是人之常情,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生他的气?宋小楼抿了抿唇,终是回答道:“我不生气。”萧兰玦听得她的语气,不由微微一笑,眼底竟是泛起了一丝狡黠:“哦?可我似乎闻到了一丝酸味。”宋小楼撇嘴:“你鼻子坏了。”
“唉。”忽地听到一声极其温柔的叹息,就像羽毛挠过心脏一般,宋小楼只感觉身边已是躺下一个人来,又羞又惊地转过身:“萧兰玦,你做什么!”
彼时,她正与萧兰玦四目相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宋小楼看到他长长的青丝垂下,如同缎子一般好看,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明明是平凡无奇的一张脸,却带了些摄人心魄的味道。
宋小楼霎时间红了脸,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经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萧兰玦闭着眼,轻声道:“让我睡一会。”
宋小楼刚想说你怎么不去别处睡,转头一看,竟只有自己这张床。不会吧,难道这里只有一间屋子么!看到他眉间的疲惫之色,宋小楼暗道,自己昏迷了七天,难不成,他在这里守了七天?像他这样一肚子算计的家伙,竟然会如此好心?
宋小楼别过脸,盯着萧兰玦又看了半晌,眼睛忽地移到他束发的紫玉冠,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她送出去的伴手礼么!难不成,萧兰玦竟天天戴着!
“你再这样盯着我,我怕是睡不着了。”萧兰玦忽地睁开眼,睫毛轻颤。
宋小楼听着他几分揶揄的话,当下移开眼睛。萧兰玦低低一笑,“你不是说这张脸不好看么?竟看得这般入神。”宋小楼哼了一声:“岂止难看,简直是丑。”
“那你还看?”萧兰玦的语音有些上挑。宋小楼白了一眼:“丑的有特色。”
萧兰玦微怔,半晌竟是不受控制地勾起唇角,伸出手将她的脸扳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宋小楼惊道:“你要干嘛?”“让你对我这张脸更难忘一点。”
宋小楼看着他一只手撑起身子,附身压下来,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当即脱口而出:“王爷,我错了!大错特错,求您饶过我!小的再也不敢了。”
萧兰玦看着她狗腿的样子,不由失笑。此时她不能乱动,只要一动,伤口就疼,唯一能动的,只有两只乱挥的手,却已经被他按住了,只剩下那双精灵般乱转的眼睛,以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一肚子坏水。果然,他和她还真是相似啊。
宋小楼暗中腹诽他怎么不上当,末了又飞快地甩了甩头,不对,难道自己竟然希望他做点什么?天呐,宋小楼,你堕落了,你还是党和人民忠诚的战士吗?
正僵持间,却见紫罗端着一个药碗走了进来,见此景象,差点没手一抖摔了。
“小姐,广陵王,你们……”紫罗愣了愣,萧兰玦飞快地放开了宋小楼的手,一个翻身下了床,极其优雅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宋小楼呵呵一笑,“锻炼锻炼。这不是……几天没下床,身子骨僵了嘛。”
紫罗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走了过来,扶起宋小楼,给她喂药。宋小楼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皱着眉头忍着鼻子一口闷了下去,嘴里发涩,差点要吐。
却见萧兰玦又递过来一个碗。宋小楼低头一看,竟是一碗冰糖雪梨。
“怎么了,不是怕苦么?”萧兰玦轻声道:“难不成,想让我喂你?”
“不用劳烦王爷了。我自己来。”宋小楼盯着那碗冰糖雪梨,失神片刻。
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做过呢。倒是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宋小楼一口一口地喝着冰糖雪梨,只觉得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有时候她竟然会产生一丝错觉,轻寒公子和萧兰玦是同一个人。但是很快,她便会否认这种想法。
两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一个明明是商人,却偏偏如雪山之莲,月中谪仙。而另一个,却变幻莫测像一个谜,又如同雾一般让人看不清。
一张脸虽然戴着面具,露出的部分却仍然好看到令人失神。而另一张脸,却平淡无奇,若不是这身皇家气度,恐怕任何一个清秀的小厮都要赛过他的容颜。
还有,便是她在轻寒公子面前,可以随心所欲,无论多么天花乱坠的想法,都能得到他的支持,这种信任,简直不像“股东”和“董事”的关系,而面对萧兰玦,她却不得不提起万分戒备和小心。罢了,她在想什么。宋小楼摇了摇头,一口气将冰糖雪梨喝完。这次生病,怕是要躺好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