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统十四年
三月初十,洛都大大小小的货行都收到了一张邀帖,上书:“十日后巳时初刻,南市码头,南北通货行诚邀洛都河、漕十二行共聚,定码插旗”,署名为“通北关家敬上”。
这一帖如滴水进热油之中,让看似平静的油面绽腾起来。不仅十二家河漕运行在震惊之下着手准备应对,连洛都大大小小的商号也在关注此事。一些好事之徒趁机在洛都开庄聚赌,赌这南北通货行能不能顺利插旗。一时间,十日后的插旗之事竟传遍了洛都的市井里坊,可谓是无人不知。南市码头沿岸的酒肆茶寮更是受益匪浅,十日后的食位在下帖后的第二天就被抢定一光。
食来楼,洛都最大的酒肆,在昭阳门外永桥边上,因不在内城宵禁范围内,每日都经营到深夜。洛都人皆知“日望凌云台,夜揽食来楼”,这日依然宾客满座。
一宽服男子问同桌:“那定码插旗的关家是什么来头?”
同桌浅酌一口:“这你都不知?通北关家掌着北方的转行,北到辽东,西通西域,手下分行遍布大晋西北。”
“小弟的确不知这关家之事”,宽服男子连忙给同桌斟酒,“这插旗有甚难的?小弟看到连这食来楼都有开庄押赌之局,也想凑一份热闹。”
同桌男子捋捋胡须,颇为受用:“这定码插旗本是河漕运行自己定的规矩。安统前几年,还能看到,这十年间,竟是没有货行再敢做了。插旗,实则为入门。只有过了插旗这一关,被河、漕十二行认可,才能做南北的河运和漕运。”
“张兄是否亲眼观之”,宽服男子兴致勃勃,“为何这河运、漕运的生意还需要十二行认可?”
“河面、漕面就那么宽,船多了,谁先过?码头就那么大,谁的船先下货?谁的船先调头?”胡须男子屈指轻敲桌面,“这十二行背后都是有人的。“宁”字旗背后是赵王;“永”字旗背后是蜀王;“齐”字旗背后是河间王……明白了吧?原先就没有这些规矩,差点打起来。后来赵、齐、永、宁、杭、楚、顺七家最大的运行一起定下了规矩。到现在也才有十二行之说。”
“这么说来,插旗不是很难?”
“何止是难!关家是以一己之力对上了十二行啊”,胡须男子摇摇头,似乎很不看好,“关家之前都在西北,做的是货转,多是马队人力。这和十二行比水上活……我看,可谓是以卵击石啊!”
楼上的雅厢里,坐着四位华服男子。
“不悔,几日后,你可一定要来啊”,一位穿着竹青色宽衣的年轻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就在这个厢房。如何?推窗便是洛水,永桥上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我可是花了五百两银,才抢到的。”
一旁的华服男子打趣道:“堂堂安平王的小王爷还抢不到一个厢房,元闵是在说笑吗?”
司马胥表字元闵,打开折扇,扇了一下:“那倒是!可不是只有食邑了么?”
程不悔睨了那人一眼:“这里是洛都!”
司马胥收起折扇,笑着说:“无事!”
“我倒是想见识这关家的手段”,程不悔拿起酒杯,“南有赵清渠,北有梧桐娇。我只听闻,从未见过。这次插旗,想必能有机会领略这二人的风采。”
“噗嗤!”司马胥一口酒喷了出来,“赵清渠,我见过。此人善机变,谈吐过人,见识不凡,外表谦谦,风采翩翩。可关家……我听父王言,关家的当家人关海山,十几年前还是匪民,立山为堡,身边是一群极恶凶徒,且满脸胡须,五大三粗,声如洪钟。这两年,他女儿掌过通北货行,据说胡地西域哪儿都去过,定是粗鲁不堪,哪有我大晋女子的翩鸿之美!有甚风采可言?”
程不悔听了皱眉:“如那些豪族贵女一般,把自己饿得走不动路,走几步还要侍女搀扶?矫揉不堪!”
“这大晋贵女都这样”,司马胥打趣说,“就你程不悔偏爱那粗俗的?”
楼下大堂中,那宽服男子唤来小二:“我以十两银押十二行胜”。
小二高声回应:“好勒!客官押十二行胜,银十两。”
“贰百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押关家必胜”。
整个大堂瞬间鸦鹊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一位年轻男子身上。
“怎么?”男子看向店小二,“贵肆不敢接?”
小二回神地说:“敢!敢!只是无人押关家如此多银钱。”
男子丝毫不在意,转动手中酒杯:“如今有了!”
三月二十这日,春光明媚,是个出游的好天气。南市码头今日特地休市一日,围出一片空地,一旁摆放了几排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