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听,忙对小伙连声道歉:“小老弟,对不住,对不住,误会哒!!”
正在大家寒喧时,那麻坑早已经爬出水沟跑得老远了。
奶奶忙招呼小伙进屋,丁香忙去厨房弄茶。在丁香转身去厨房泡茶时奶奶上下打量了丁香一下,关切的问道:“妹几,刚才吃亏吗?”
“冒呢,”丁香低个头一边应着奶奶,一边拿眼瞟向了小伙。这时小伙听见了脸早已腓红忙扭过去头去打量屋里摆饰。刚才慌乱,这时平静下来才看清楚救她的小伙容貌。一身短褂,结实的腱子肉透着红紫,笔直挺拨的鼻粱,明亮的眼晴上覆着长长的睷毛一眨一眨的很是好看。
吃茶时奶奶再次千恩万谢,小伙有些窘迫的有一搭没一搭应答着。奶奶见小伙拘谨,顺便问了一下小伙的情况。不料这一问,巧了,小伙却是当年爹坐监时丁香去探望时见过的桂秋生,那时他才十岁,七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小伙了。
秋生现在跟寨里王昌成掌柜当伙计,王掌柜有事回不了,托秋生先回来捎些东西给他家里人。可凑巧今天还没进寨就碰到了丁香差点被麻坑害了这事。
这时丁香想起奶奶当年戏说秋生是看上丁香想留客那事时不由的一下耳根都红了,再想想今天这事脸更红了,低个头望着地下都不敢动弹了。秋生这时知道丁香就是当年三叔坐牢时见过的小女孩,也觉得不好意思,同奶奶讲话时竟结巴了起来。奶奶过来人,心里有了些明白。
几十年后,丁香同孙辈们讲起这段往事时还有些唏嘘,说这个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许多人和事是天注定的。有缘的,一万年都会碰得到的,无缘的,站在面前他都会跑的!丁香还说道,我和你爷爷是前世的缘,其实第二次见到你爷爷我就看上了,认准了你爷爷将来会是我男人。
正在大家有些沉闷尴尬之际,只听见院外大哥喊道:“奶奶,满妹!”
听到大哥叫唤,奶奶与丁香忙去屋迎接大哥去了。进得屋来,大哥见着秋生忙打着招呼:“老兄好!奶奶,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奶奶听到忙介绍起来,也顺便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大哥一听,气得毛都炸了,直嚷嚷待明早一定去寨里找那群畜生算帐,接着以兄长身份代表全家再次向秋生道谢。秋生一听急了,忙说道:“老兄,我们好多年前就弟兄姊妹一般,丁香也是我妹。哥哟,你们要再客气当我外人哒!”
哥的回来一下化解了尴尬气氛,丁香和奶奶忙着去弄晚饭去了。这时秋生起身告辞准备走,大哥一见一把拉住,口中说道:“刚刚老兄还讲姊妹一般,呷饭时节哒还讲么子客气,你才真把我们当外人了!”这时奶奶听到也忙从厨房出来拦着一定不能走,秋生见了也不再推辞。就在丁香与奶奶弄饭菜时,大哥与秋生聊得很是开心投机,毕竟他们年纪相当,话题多着呢。弄饭菜时丁香时不时偷看了秋生好几眼,奶奶见了假装没看见。
晚饭弄得很丰盛,腊肉,干鱼这种过年才使得上的菜都上来了,大哥还拿出来明天祭祖准备的烧酒。大哥陪着秋生一边呷酒一边聊天,奶奶也陪着一起呷了酒,只有丁香一个人有些拘谨的吃着饭。那阵饭吃了好久,黑了奶奶叫丁香点起了平日里很少点的茶油灯盏,菜都热了二回,大哥他们聊得开心轻松时还时不时爽朗的笑了起来。其间大哥提出结拜姊妹时,在一旁很少说话的丁香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大哥你同秋生哥结拜兄弟就好,我叫你们哥就行!”
晚饭时大哥还同奶奶商议了一番,大哥觉得寨里这些匪兵一天不走,寨里一天就不得安宁,丁香今天这事也保不齐哪天还会发生。大哥手艺已学到手了,师父正式开工钱了,如果丁香也一起去学个棕匠也不妨是个好事。一则有一个手艺,嫁人后能给婆家赚些生活,二则大哥现在完全可以照顾好丁香。奶奶寻思了一下觉得好,当下决定等明天祭完祖后十五那天一起去锡矿山。秋生一听,说道:“那最好不过了,刚好我也要替王老板去新化城里拿货,大家几个还可以同一段路咧。”
当夜大哥与秋生睡在一床,有些酒意的两个年轻人聊了半宿。是夜正值月将圆时节,七月的天气气温仍高,皎洁月光透过打开支起的窗户照进房里,院外明亮如昼。丁香面对窗台睡着,望着天上明月,心中有些涟漪澎湃。
十五那天一大早吃过饭后大哥秋生同丁香结伴上路了。临走前十四那天中午,怒气冲天的大哥带着丁香去了寨里找杨连长讨一个说法,进公祠前找了望爷爷等几个寨里长辈一起去的。寨里好多人都对这伙队伍恨着呢,好些后生媳妇老婆子也跟着一同去壮胆看热闹。秋生正在王掌柜家,闻讯也赶了过来。
站在祠堂口值班的士兵见了这阵势,忙跑进祠堂通报杨连长。当时杨连长敞着衣服撸起袖子正和连副司务长喝酒胡天海地吹侃,那个胡桂娥在一边陪着服侍着。正喝在兴头的杨连长听到外面嘈杂扭头察看时,卫兵忙报告说外面寨子曹族长正领一帮老乡找连长有事禀报。
杨连长听了,冲卫兵吼道:“晓得了,叫他们有事的进来,嘈杂人等轰散个莍,快去忙你的!”说完起身扣好敞开的衣服,又回过头对连副司务长说道:“兄弟几个稍候,待我会会等下再喝。”
这时望爷爷带着丁香大哥秋生进来了。刚还服侍杨连长他们一起唱酒的胡桂娥见了觉得不好意思,低个头蹑手蹑脚的溜出去了。一进屋望爷爷冲杨连长抱了抱拳,说道:“杨连长各位长官辛苦了,今天老杇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关些各位老总的事想向杨连长汇报一下,求各位长官明辨。”
杨连长听了忙让了座与望爷爷,自个拉了条长登坐了下来,冲望爷爷回了个礼,说道:“族长今日来有啥子指教,请明示。”
望爷爷便一五一十将昨天发生的事及平日乡亲的种种怨恨讲给了杨连长听,大哥和秋生也在一旁插话补充,说到激奋时大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听完大伙的控诉,杨连长斜了斜身孑,眯着个醉薰薰的眼,停顿好一会才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兄弟我奉上头命令驻守贵地,保卫靖守一方平安。平日里讨扰乡亲不少,往常我也有教导弟兄们克守遵纪。族长你老也晓得,各位弟兄来自五湖四海,行为粗鲁,犯冒的地方望你老周全,至于昨天这位姑娘的事待我查实后再给各位一个说法。”
说完后冲连副说道:“赵连副,快去传麻坑个龟儿子来见我。”这时赵连副朝杨连长眨了下眼,回道:“报告连长,麻坑今一大早已同刘班长去宁乡团部采办物资差事去了,三天才得回。”
“哦,曹族长你看我这记性,今早我刚打发他个龟儿子才去的,事一多全忘了这茬子事。待麻坑这王八羔子回来再审查清楚,如确有此等事情,一定军法从事严惩不贷!族长您老看如何?!”望爷爷见了也没得法,只得道个谢带着大哥仨个悻悻出了祠堂,外面围观的乡邻早给卫兵们轰散了。
后来丁香听人说才知道,那个麻坑是赵连副老乡,赵连副眨眼后杨连长明白了才那么说的。
当天麻坑同几个兵痞还在其它村寨祸害呢,丁香她们刚一走,杨连长就派人四下找到麻坑真的安排了个差事打发到宁乡去了。后来奶奶同望爷爷还去找过杨连长,却被杨连长口口声声麻坑被调去宁乡不归他管没法处理为由搪塞过去了。
这伙队伍直至抗战暴发后前方军力吃紧才拨驻走的,当天寨里放了炮子,唱了戏。
私下里大家都庆辛不已——这些瘟神终于走了!
丁香秋生大哥仨个一路走一路聊,丁香七八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沿路上各种景致让丁香充满了好奇,有一搭没一搭与大哥秋生聊了起来,全没了两天来同秋生的拘谨。半路上丁香额上沁出了汗,秋生见了默默的不吭声一把抢过丁香背上的包袝背在自已背上。累了渴了找户人家讨些茶水喝,秋生懂事的给大哥丁香两个倒茶。
丁香心中暗思,这哥哥心细着呢。
在大哥与秋生的谈侃中丁香才知道,自叔叔把秋生三叔推下土城墙后,他三叔捡了条命,怕连累也不敢回家,心一横竟舍了家中三岁的女儿与老婆,随便跟了一支队伍走了。秋生可怜的三婶左盼右盼不见音讯,再加上挨乡团三天五天的上门找碴搜寻,惊吓忧思交加不到三个月,年纪轻轻未满二十五岁的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半夜上偷偷跳了塘。
三岁的女儿随了秋生他们,秋生上头还有一哥二姐,按当时风俗,由秋生爹做主把秋生过继给了三叔,那个叫金花的堂妹成了秋生亲妹。三婶死后两年,三叔还从队伍里写了信,信封里夹了三个光洋。信中讲他在收尸队当兵,好着呢,叫家里不要担心,但仅仅通过一回信后再无音讯。
八十年代未台湾开放老兵回乡时丁香堡回来了几个老兵,丁香二儿子很兴奋,同人讲可能我们还有个爷爷在台湾呢。可是当丁香一家逐个追问同堡的老兵三叔下落时却纷纷表示不晓得。九几年后丁香全家才死了心,在可怜的三婶坟边垒了个衣冠冢同三婶合葬立了碑,刻碑时按地方风俗刻上了丁香全家姓名以全过继情份。
立碑当天丁香以儿媳妇身份领着全部儿孙烧了纸磕了头。虽然丁香从未与三叔三婶见过面,但丁香一再强调,我们过继了就要尽儿孙本份,清明扫祭时要同亲生公婆一样才对得二位老人。
到新化时秋生同大哥丁香分手了,一路上仨个不知不觉已经结了下很深的情份。丁香望着秋生孤生一人远去的背影时竟有些不舍,手提着个包袝呆立了好一刻。
到天黑好一会才到大哥师父家,师父师母见了丁香姊妹很是热情,连忙打了四五个荷包蛋弄了饭。临睡时安排丁香与师父一个十岁的幺女睡下,自那夜起,丁香两年都是同幺女睡的。
休息二天后,丁香拜了师,棕匠这行当很少有女的。大哥按规矩头天去乡里街上铺子扯了衣服布料,买了些礼品在拜师时孝敬了师父师母。师父讲究,吩咐师母替丁香扯了几尺青色布料请裁缝师傅做了一套衣服做回礼。丁香后来同人讲起这事时还不忘师父师母的好,说她自爹出事后第一次穿那么好的衣服,以前都是补丁摞补丁,肉都露出来了还在穿。
第十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