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丁香和婆婆拿着分得的银元回了丁香堡,一路上婆婆走一段哭一回。丁香一路也暗自神伤,此次秋生他们重庆之行倾尽了秋生十来年的积蓄,还借贷了堂姐夫何二少爷家二百银元,议好二个月期限,利钱都要二十块银元,分到手的这一百六十几个银元还本都不够。再想到秋生孤身一人在重庆,听说那地方三天两头日本飞机还来轰炸时,丁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
在齐天岭下丁香堡的山路无人处丁香抱着婆婆,就这样婆媳两个相拥嚎哭起来,哭声惊散了山间的鸟雀。过了好久,婆媳两人才一路搀扶一路悲泣,到天黑才回到家中。
第二天婆婆带着秋香带了些礼物去了堂姐家,堂姐一家很是热情,堂姐夫婆婆吩咐帮佣刘妈弄了饭菜。
呷饭时婆婆忍不住悲切的讲起了秋生的遭遇,堂姐玉碧听了也有些伤心,忙安慰起婶娘与堂弟媳来,说钱财身外物,只要将来秋生回来了,何愁日子好不起来。
堂姐夫何二少爷也放下筷子,言辞恳切地表态说道:“婶娘,老弟嫂,莫哭哒,哪家子冒得个七灾八难的。再说亲戚理道的,你们有多少还多少,剩下的钱等秋生回来再讲。息不息的不讲了,将来要是秋生赚哒钱再给个十元八元的也行!”
婆婆听了,忙止住哭声谢道:“有佳,玉碧,你们两口子帮哒大忙,将来秋生老弟回来哒一定叫他来感谢姐姐姐夫两个!”饭后丁香把拿来的一百七十个银元还给了堂姐一家,其中几个银元还是婆婆历年攒下的体己钱,想到此丁香忍不住鼻子一酸,不争气的泪水掉了出来。这时堂姐见了有些不忍,临出门时偷偷塞了一块银元给婆婆。
回的路上婆婆还对丁香说道:“碧妹几两口子还是要得的,不枉当年她出嫁时我给她做的鞋。”
虽如此,日子仍要继续。
二天后丁香便搬出了从娘家带来做棕匠的工具,到各家各户有棕树的人家收了些棕片,就在家中打起了棕绳。
隔天那不争气的夏生回家了,看了看在院里架起棕车打棕绳的老弟嫂。回到屋里悄悄对婆婆说道:“妈,秋生媳妇真是生得贱,也太勤快闲不住了,我老弟跑个长沙哪回不挣个十个二十个大洋的。”
婆婆一听急了,忙把夏生扯到里屋,朝他头上就是一巴掌,口中小声骂道:“你再胡说小心我打烂你的脑壳!”夏生被他妈拍得糊涂了,大声嚷叫起来:“妈,你这是搞么子?...”
婆婆急得小声哭了起来,夏生一见事情不对,愣愣站在那,好一会才问道:“妈,怎么啦?”婆婆止住小声抽泣,小声的一五一十讲了秋生的情况。夏生听完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耸拉着头,口中咕噜道:“秋生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倒霉事呢?妈,莫急,说不定三天五天老弟就回来哒,他熟悉生意,一两年又发财哒也说不定的。”
婆婆听了有些宽心,但口中仍在数落着夏生:“崽呀,你从今以后要懂事些,屋里的事勤快多做些,莫冒得事只往外面钻!还有,你老弟不在屋,你少招她,莫让她生气!”
“晓得的,妈,你放心!”夏生应道。
自那后,夏生收敛好多了,也很少到处闲逛胡混,屋里屋外,田间土里勤快多了。丁香婆家已没有多少水田,除种自家的外,夏生还租了附近地主龙二老爷家三亩稻田,婆婆也帮忙做些农活。夏生有时收工早点还帮老弟嫂丁香抽抽棕丝,整个卫生收拾工具啥的。
几天后,绪宗又来家了,呷饭时绪宗讲从此以后他要重新拾起棕匠行业,有大的业务叫丁香一起做事。绪宗盖房不久,家底还次于秋生家,欠下的债多达一百多块银元。这时吴瑛头生的儿子半岁了,肚里还怀了一个,以后的日子苦着呢!
一个多月过去了,秋生仍未回来,绪宗托相识的朋友四处打听都未有音讯。自那后丁香白天忙着打棕绳,晚些还要帮婆婆做些家务。打好的棕绳放在家中,附近乡邻有要的上门购买,有剩余的逢赶集时挑集市去卖。时间一长,周边村寨都晓得了丁香堡桂家湾有一个年轻小媳妇是棕匠,口碑也慢慢传开不愁生意了。有时绪宗也带上丁香出些远门,工价比附近收得贵好多,吃住都是在老板屋里,刨出开支比在附近做事要强不少。只是丁香一介女流,年轻小媳妇单独一人出门做事太不安全,除了绪宗带她出去外,平时就在附近揽些棕匠活做。
丁香每到黄昏便在院外张望,期待秋生拎个箱包突然出现,但每次都失望了。有时丁香还跑到丁香堡口那棵丁香树下翘首盼望,久而久之施茶的冯奶奶也晓得了秋生的事。她也同情丁香遭遇,留丁香喝过几回茶,有次还劝慰丁香,说桂家老幺媳妇,你三天两头跑也不是个法,桂老幺要回来他自会回来,他人精着呢呷不了亏的,说不定哪天他赚好多钱回来你们亨福哒!
丁香情绪低落,谢了冯奶奶好意。
在那棵丁香树下,她还许了愿,有次还从集市扯了二尺红布缠绕在丁香树树杈上,求树神爷爷保佑秋生平安。无论多忙,家中供的那尊还是娘家带来的观音菩萨早晚必上供燃香的。
后来丁香逢人便说,她幼时在娘屋里水车边等爹,出嫁到丁香堡又在丁香树下等男人,命里注定的要呷那么多的苦。
过年前那几天,丁香一家都焦急盼望着秋生回来,吃中午年饭时夏生还跑到堡口等了个多时辰,太阳偏西了才缩着个头,双手笼在衣袖里回来了。婆婆不敢多问,一家人在沉闷的忿围中呷过了年饭。
祭祖时夏生上的香,婆婆还在旁念叨着,秋生他爹你要在阴中扶助,保佑秋生脚踏红地,路遇贵人,平平安安。
大年夜里,丁香失眠了,想起了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叔叔,更多的是想起远在重庆不知音讯的秋生。到大年初一天快亮时睡了个反觉,到快茶时婆婆进房叫醒才起的床。
正月初二玉碧和有佳回了弟弟春生家拜年,第二天一早给婶娘拜年来了。婆婆留住吃了早饭,吃饭时玉碧顺便问了秋生的情况,言谈中好似无意的提到有佳大哥何大少爷在隆回新任了县长,有个捞钱的差使有意让他弟弟去办,本钱比较大,钱有些吃力,她们两口子都发愁不晓得如何办。
丁香听出了话外之意,便说道:“碧大姐,我家还欠着你钱,让你和姐夫为难了,迟些我们想想办法。”玉碧听了,好似有些不在乎的说道:“幺嫂,新年大吉不提那荏,你们能想办法就帮个忙,实在不行你姐夫再想办法!唉,你和秋生都极能干的,不似春生他们两口子,做事拉拉松松,又不会找些门道,半年三个月就跑我屋里来哒!要不是秋生出了那档子事,我们还要仰仗你们呢!”
玉碧夫妇吃过早饭告辞回去了。中午丁香也回了趟娘家。大哥不在,听吴瑛讲去年过年都没有回来,在宁乡新化一带做棕匠赚钱还帐。只是腊月廿八托人捎回来十个大洋,讲欠的帐其它人的可以不还,撑排的刘师傅他们和梅城西街桐油铺的王广生一定要还的。他们拖家带口,指着那点钱活命,比绪宗他们家还苦咧!
从腊月十八日起,讨帐的来了好几拨,三十那天年夜饭都没吃好,应付了好几趟催帐的债主。自己寨子里刘云达家的婆娘到吃年夜饭还不走,刻薄的话都丝豪不顾及平日脸面了。说什么你家曹老板外头那么威风体面,寨子翻修公祠时,大把捐钱捞体面博名声。如今个欠的几个辛苦钱都不给,也太欺侮人了吧。
后来瘸腿的爹熬不过,咬咬牙将仅余的二个银元还了一个给了她才走的。走时她还阴阳怪气的讲,早给了就是嘛,玉石爷您还指着这块钱生崽不成?
那婆娘走后,气得爹瘫在躺椅上,半天都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