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思忖道,“虽然这一次行动是沈芙嘉组织的,但我觉得还是陆鸳更加适合做队长。”
她不比沈芙嘉笨,而且比沈芙嘉更加在乎同学,并不因为其他人不是自己从前小组的组员就随意加以利用。
“况且花百音给她的刺激不小,她应该会知耻后勇,比以前更加认真努力。”
“她确实聪明,不,该说是聪慧。”闻校长将陆鸳的话逐字逐句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沉『吟』道,“不过作为队长,陆鸳太过情绪化。”
“情绪化?”言老师不解,“她很冷静缜密啊。”
“不,不一样。”闻校长摇头,“这一次的暗杀,陆鸳参加的原因恐怕有一半是在发泄对学校的不满,她在报复。”
所以从头到尾,陆鸳只瞥过何乾一眼,确认何乾没事、他们不用被追责后,便再不看他一眼,半句关心的话也无。
她对受伤的老师并没有愧疚的情绪。
“太桀骜不驯了。”
“有什么区别?”言老师不明白,“你不就是想找个敢于挑战权威的队长么,那陆鸳不是更好?”
“两码事。”闻校长摇头。
陆鸳平时懒淡随『性』,可她不激动则矣,一旦激动就将陷在情绪中很长时间。
她不懂得发泄,任何事情都只闷心里暗自发酵膨胀。
八岁那年的家庭剧变如此,这一次的花百音也是如此,陆鸳的成长环境里,没有能让她倾诉的对象。
母亲远走嫁人、父亲身陷囹圄,在孤零零的黑暗之中,陆鸳觉醒了巫师的能力,诞生了两名伴生亡灵——温柔地像是爸爸妈妈的两名亡灵。
可对于闻校长来说,陆鸳身上的情绪化必定带来鲁莽和疏漏,这是个致命的缺陷。
“再看看别人的表现,我们还有时间。”
“啊对了,”提到别人,言老师亮着眼睛双手合十,歪着身子去看闻校长,“你不觉得宓茶也很有责任担当吗?”
“这次她明明没有参与,什么都不知道,可却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而且这些天她对每一个同学都很关心,和王景煊组队的时候还偷偷给他开恢复呢!”
言老师的言外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她觉得宓茶当队长是最不错的!
按照队伍的顺序叫人,陆鸳之后的学生就是宓茶。
在逞强认罪了一会儿后,她很快被闻校长攻破了防线,『逼』到了无法狡辩的地步。
宓茶吸着冻僵的鼻子,马上服软道歉,“对不起……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知道错了,对不起何老师……我会支付您所有的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能不能不要把他们抓起来……要不然、要不然…”
她不安地去观察何乾的脸『色』,“要不然,您打回来……”
何乾冷酷地别过脸。
他再也不会栽在女学生上了。
这场审讯确实很好地反应了每个学生的个『性』。
慕一颜、秦臻、王景煊和裴骜四人表现大致相似,没有狡辩,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全部经过,只不过把沈芙嘉的角『色』替换成了自己。
付芝忆声称她才是幕后指使,不过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撑住第二个问题就瘫在椅子上装死耍赖,说自己得了暂时『性』耳鸣。
童泠泠、徐芷凝和文莹一样,如实说自己并不知情。
严煦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她是个恪守法律法规的好公民,希望能够因此给几人减刑。
至于柳凌荫,她抱着胸、翘着二郎腿,拽二八万地坐在椅子上,咬死不认,让学校把手机还给她,她要打电话联系律师。
“沈芙嘉还挺会选人。”李老师看着纸上的记录,“没有一个人供出她来。”
“这时候的感情是最纯粹的。”言老师笑道,“她自己也没有推卸责任,很详细地说了,而且道歉的态度非常良好。”
“是啊,她表现得非常不错。”
沈芙嘉进门之后,立即向何老师以及所有老师道歉。
她甚至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着、微微垂着头、悲伤愧疚地说完了一切,途中又再三地道歉认错,不断强调这件事和他人无关。
其态度诚恳真挚,完美到了他们无法判定沈芙嘉到底是在承担责任,还是和陆鸳一样看出了什么。
陆鸳的聪明是智慧上的聪慧,沈芙嘉的聪明却更偏向于圆滑。
闻校长搁下笔,“我们不该那么迟才审她的,她的这份说辞,早就打了不知道几遍的腹稿。”
“她是真的厉害。”何乾犹有些幽怨地『摸』了『摸』自己被箭『射』中的手臂,“你们说,她一个高中生怎么能够这么会演戏,从她发觉不对劲到从树下落下来,中间不过十几二十秒,她说哭就哭,这谁能想到她是装的?”
先前的四年,带队老师从来没有出现过受伤的情况,毕竟等级和双方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他们不可能输给这样一群稚嫩的孩子。
像何乾这样不仅受伤,还被勒晕抬回去的,是有史以来第一例。
他心中如何能不郁闷。
“的确,沈芙嘉的反应能力很强。”李老师颔首,“那种突发情况下,一般来说能做到提前发动攻击就不错了,可她居然能够在短短几秒内想到了解决的方法,利用自身优势将计划扳正,自然而然地将人引到了最佳埋伏点。”
“是啊,她走在我身边,气息和语气一点儿都不带变的,所以我才没起疑心。”何乾感叹道,“这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
两人同行时,沈芙嘉用哭声和说话声转移了何乾的注意力,并掩盖了同伴的气息。
暗杀目标就在自己身旁,可她不仅没有急功冒进地下手,而且一举一动都自然得如同喝水一般,在没有任何事先演练的情况下,这份自制力、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实在是超乎他们的预计。
“从前也没觉得这个沈芙嘉有什么厉害的,是我太忽视她了。”何乾在脑中搜寻了一遍自己对沈芙嘉的印象:有点小聪明,人缘很好,成绩不错,但并没有到陆鸳、严煦那般顶尖的水准,这次寒假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升到了八级。
尽管沈芙嘉提升快得让人震惊,可在刻板印象下,这场训练,他的重心和其他老师一样,都放在了陆鸳、严煦和王景煊三人身上,对沈芙嘉并没有太过重视。
“这就是我更偏向沈芙嘉的原因。”闻校长理了理桌上的资料,“好了,二十二名学生都考察完毕,关于队长一职,大家可以谈谈想法了。”
“男生没得可说。”何乾抽出了自己写的那份记录,言简意赅道,“王景煊。”
言老师轻快地嗯了一声,“我赞成。”
女生这边,李老师有点犹豫。
按照规定,既然是沈芙嘉组织的这场暗杀,她又主动承担了这份“罪名”,那么队长合该由沈芙嘉担任。
但因为花百音的缘故,导致陆鸳备受打击,这段时间有点没有缓过劲来,她的战绩摆在那里,李老师还想再给陆鸳一次机会。
闻校长看出了她的犹豫,道,“那么就让陆鸳先担任副队长,和队长的待遇一样,最后让留下来的女生自己投票选择,可以么?”
李老师看了闻校长一眼,她明白“待遇”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闻校长这一安排,与其说是在给陆鸳机会,不如说是在帮助沈芙嘉巩固队长之位。
按照陆鸳现在的『性』格来看,那种“待遇”只会激发她的不满,让她『露』出丑态,从而衬托出沈芙嘉优秀的一面来。
谁都知道,沈芙嘉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完还要『露』出微笑的『性』子,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不是陆鸳不能吃苦,而是她不认同这份“吃苦”的价值,陆鸳喜欢按照自己的方法前进,她对部队带着固有的抵触。
可就目前而言,这确实是最公正的方法,也是陆鸳最后的机会了。
“好。”她应了下来。
“那么现在重新统计分数。”闻校长将四份考核表收集起来,“按照平均分计算,麻烦言老师登记。”
“嗯,好。”言老师翻出了那张在森林里记录积分的表格,拿起笔开始填写这一环节的加减分。
陆鸳此前想的不错,分数不过是老师们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旧的规则已经过去,从离开森林开始,他们第一阶段的表现将被结算,新一轮的考核即将到来。
其中,参与暗杀行动的六人每人至少获得三十点积分,组织者沈芙嘉获得五十七点,副组织者陆鸳、王景煊分别获得四十四点和五十三点。
王景煊的分数高于陆鸳,原因在于他比陆鸳率先站出来承担责任,这四天以来,他的各项表现也比陆鸳更加亮眼。
而第一个站出来的宓茶在四名老师的打分中,平均获得了四十九点的积分。
“宓茶平时表现得娇气一些,”班主任李老师对宓茶的印象很深,“她第一次参加练习赛时连走路都要人背,这场训练居然能在生病的情况下坚持到最后,确实不容易。”
“作为牧师,她无可挑剔。”何乾抱着胸,想起了宓茶把树枝和水让给队友的场景。
她偷偷给王景煊开恢复、毫不吝啬地治愈方琴,这些举动老师们都看在眼里。
“宓茶适合做个副班长,管管生活方面的事情、照顾照顾班里的士兵,我当年做班长的时候要是能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副班长,能轻松一大半。”
“宓茶早上那番话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逻辑清晰得不像是那个数学不及格的小姑娘。”如果陆鸳不在,闻校长恐怕会在严煦和宓茶之间衡量谁来做副队长。
他给出了四十五点的积分,不是因为宓茶第一个站出来——宓茶当然不会放着同伴不管,谁都知道宓茶是个好姑娘。
闻校长给出高分的原因在于,宓茶是经过思考后才站出来的。
正因为有着思考,所以她出口的话才能有条不紊,将沈芙嘉当众驳了回去。
她未必知道这件事是沈芙嘉带的头,但不管是谁做的,宓茶考虑的方向是整体利益。
这想法很简单,并不复杂——
这群人中,只有“百里觅茶”能够承担住刑罚。
别的同学站出来,一辈子都会被毁;而她顶多不过坐一年的牢,最后还能回到百里家中,对她的人生轨迹并无影响。
既然只有她能背得动这些惩罚,那这二十二人之中,她就是最佳选项。
“宓茶平时确实不太精明,但是关键时刻她从没掉过链子。”言老师趁机力捧她的得意学生,“你们回看一下408以前的比赛录像,宓茶表现都很不错的。”
“宓茶确实很稳。”这种稳是来自一种大局上的稳,比沈芙嘉、陆鸳都更加安定。
李老师认同道,“有她在队伍里,能够平衡这些学生。”
“对了,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们,今年有牧师必须参赛的规定?”
“不。”闻校长摇头,“那样宓茶的处境会很尴尬。”
有了这条规定,宓茶将被推上道德的高塔,所有人都会紧盯她不放,生怕她中途退出毁了整场比赛。
这会让所有学生都产生太多不必要的压力。
“可是万一她受不住退出了怎么办?”何乾抓了抓后脑勺,“这出的是什么破规定,连我们学校都只有一个宓茶,其他学校哪去找那么多厉害的牧师。”
“百里夫人不会让她退出的。”闻校长像是知道些什么,对此并不太过担心,“百里族长唯一的孙女儿如果连一场高中训练都坚持不住,那这个家族也没什么未来可言。”
男人的眼眸瞥向了身后的隔壁房间,“我倒是更加担心陆鸳一点。”
陆鸳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