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混沌，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她望向了慕一颜，问道，“一颜，你之前说，嘉…她毕业后去了哪里？”
这话题来得突然，慕一颜被蛋白噎了一下，呛得咳嗽了两声后，有些紧张地问，“怎么突然提到她？”
宓茶迟疑了一下，继而，小声道，“我昨晚梦见她了……”
两人吃饭的动作立刻停了，她们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宓茶身上。
被她们如此重视，宓茶低下头，低低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只是分开四年，我第一次梦见她受伤。”
她停顿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地念道，“当军人……是不是特别危险？”
慕一颜和陆鸳对视一眼，陆鸳率先开口，“军人和军人也是不一样的。”部队里的职能多种多样，不过想也知道，沈芙嘉一定属于危险的那类。
对陆鸳来说，危险是其次的，为了一群陌生人牺牲自由、牺牲生命，这种牺牲她无法理解。
她虽然不理解，但也不会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高三寒假时，她曾经劝说过严煦，在严煦坚持自己的想法之后，陆鸳也就放弃了。
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不符合大众三观，说到底，她只是个性格扭曲的巫师而已，说不定她才是错误的谁在乎？她才不在乎自己做的对不对。
陆鸳低头，喝了口碗里的馄饨汤。
这一低头，她才发现，碗里的不止是馄饨，底下还藏着一缕一缕的豆腐丝。
她伸出筷子去夹，稍一用力，豆腐就断了。
文思豆腐，细如发丝而不断，就算是专业的大厨都厌得做它。
陆鸳又抿了一口馄饨汤，目光望向了宓茶刚刚恢复的脸色。
在她喝汤的时候，慕一颜回答了宓茶的问题，“我也不清楚芙嘉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上了大学以后，她就越来越神秘。
“大家都不知道她毕业后到底分去了哪里，她只说了自己会跟着郁校长做事，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说起来，来百里谷的这一个月，我给她发的消息她也没有回复，可能是出任务了？”
她拍掉陆鸳拿她豆浆的手，同时对着宓茶道，“如果是出任务的话就没办法了，部队有保密协议，任务前后都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
陆鸳改探向了宓茶，把宓茶的那碗豆浆拿了过来，宓茶见她胳膊伸得费劲，遂主动把碗往前推了推。
陆鸳于是又把自己的空碗朝宓茶推去，目光落在了她盘中的香肠上。
“你适可而止一点！”慕一颜看不下去了，在宓茶把香肠夹到陆鸳碗里之前，娇喝着制止道，“先把你碗里剩下的东西吃掉！”
“都怪你一直说话，时间太久了，油条都变软了。”陆鸳说，“我不喜欢软绵绵的油条。”
“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而且你不是本来就把油条泡进豆浆里再吃的么！”
“脆的泡和软的泡，口感差别很大。”
“才在百里谷待了多久，你就娇惯成什么样子了！”
“没关系，”宓茶出声，“我喜欢吃软的，给我好了。”
慕一颜崩溃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她像是在努力教育孩子时被宠孩子的老公插嘴的妈妈一样崩溃。
陆鸳和宓茶，已经看不出来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了。
“我劝你看清自己的立场，”陆鸳横了慕一颜一眼，“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的。”
“我求的是你爸爸，不是你。”慕一颜重申了一遍。
“是蝴蝶双刀的改造么？”宓茶也想起这件事了，“已经半个月了，还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他每次都能明确工期，也就不会损失那么多顾客了。”陆鸳还是把自己的油条吃掉了一根软绵绵的无力油条，吃得陆鸳的表情也变得软弱无力了￣￣
她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应该快了吧。”
一个月前，慕一颜喜得奇珍阁里的一对蝴蝶双刀，她每天都将它挂在腰上，晚上都不收回储物器，宝贝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她还跟着决缡开始学习机关术严格来说，是兵器科学与技术课程。
慕一颜在这方面的天赋和宓茶不相上下，这微妙的相似性让决缡爱屋及乌，对她上了些心。
他注意到了慕一颜天天佩戴的蝴蝶双刀，取来一看。
“普通刺客用这对刀足够了。”
慕一颜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选了它！”
“你的话，还差点。”
慕一颜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也够了我也够了。”对她来说，这对刀已经足够好了。
决缡抬头，目光从刀移到慕一颜身上，“我是说，你配这对刀，还差点。”
慕一颜立刻闭嘴。原来“差”的是她。
“刺客的九级大技能是敏捷，你的七级大技能是猫瞳，这个是个不错的辅助技能，可是对你的短板没有任何帮助。”
慕一颜的七级技能名为猫瞳，顾名思义，她获得了猫的眼睛。
猫的视觉有三大特点。
一、夜视能力。猫眼里有“照膜”，瞳孔的收放能力大大强于人类，感光能力是人类的六倍以上，可以轻易看清黑暗中的景色。
二、视野夹角285°，能够看到斜后方。
虽然视野扩大了，但猫两眼间的视野夹角比人类多10°，在距离和深度的感知上不如人类，慕一颜的猫瞳保留了前者，忽视后者，同时拥有了人类的距离、深度感知力和猫更广阔的视野范围。
三、超强的动态视觉。
猫可以检测到每秒移动四毫米的物体，其能力是人类的四倍。
随着等级的提升，慕一颜猫瞳的夜视能力、视野范围和动态视力亦会随之增长，这双眼睛与敏捷可谓是天造地设，达到了相辅相成的效果。
可与此同时，刺客最大的短板攻击力迟迟得不到技能的弥补，成为了慕一颜最大的缺点。
“这把蝴蝶双刀是男式用刀，对你来说偏重，它不仅会拖累你的速度，而且你的力量也不足以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决缡思索片刻，“只剩下两年的时间，若是要进亲卫队，你最好将它改造一番，增强它的攻击力。”
慕一颜眨了眨眼，“淬毒吗？”
她问完这句话后，从决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点无奈。
“淬毒不失为一种传统方法。”他道。
有意无意的，“传统”那两个字的字音格外重一些，慕一颜于是明白了：她的思想又落伍了。
果然她才是那个跟不上时代的古人。
“你既然读了四年的军校，对于各类枪支应该是比较熟悉的。”
“会、会一点点。”有了第一天的教训，她再也不敢在决缡面前托大了。
决缡将两把刀在掌心翻了过来，一只手捏着刀背，测量厚度，“找个工匠，将它改为双枪。”
要将冷兵器改为热武器，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工匠就能做到的。
百里谷签约的工匠里不乏名师，可相对应的，收费也奇高。
“现在最便宜的师傅要价五十万，”宓茶在了解情况后，帮慕一颜打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把资料拿给慕一颜看，“工期最短一个月，普遍需要两个月。”
“时间倒是没关系，”慕一颜趴在桌上，像是一团蒸烂的紫米糕，软趴趴的，“可是五十万……爸爸妈妈肯定不会付的。”
“为什么？”宓茶不解。慕一颜又会画画又会跳舞，平常买的奢侈品也不算少，可见慕家夫妇对女儿是很舍得花钱的，用在正道上的五十万对慕家来说，不算一笔沉重的负担。
“他们一直不太支持我入伍，觉得女孩子当两年兵体验体验就行了。”慕一颜沮丧道，“爸爸想让我去他的银行上班，妈妈希望我能开间花店、舞蹈教室之类的，如果花那么多钱去改造一把武器，那他们的女儿岂不是未来好几年都会把时间浪费在打打杀杀上了么。”
慕一颜的问题和付芝忆相似，只不过她的父母比从前的付家爸妈要稍微开明一些，给了她六年的“玩耍期”。
“我要是问他们要那么多钱，他们不仅不会给，还会拉着我去相亲，他们就等着两年后我退伍呢。”
“相亲？”这件事宓茶从来没听慕一颜说过。
慕一颜抬手扇了扇风，拖着沉重的调子吐气，“是啊，相亲”
“你已经去过了吗？”
“算是吧，被强拉着去了几次。”
“有趣吗？”宓茶好奇道。
慕一颜支起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实话，我妈妈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长得都还可以，说话也算礼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对方听说我是锦大情侦专业的刺客后，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像我是黑寡妇似的，半夜会杀了他。”
慕一颜不悦地鼓了鼓脸，“这都是什么刻板印象，我明明优雅又可爱。”
如果付芝忆在这里，她一定会大肆嘲笑慕一颜对自己的评价，但在这里的是宓茶，她只认同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说：“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不过两人都没有被吓一跳。她们一个是三级的牧师，对生命波动十分敏感；一个是军校毕业的刺客，感知力自不用说。
看着坐到自己身旁的陆鸳，宓茶对她道，“我们在讨论慕一颜的刀。”
她们将事情跟陆鸳解释了一遍。
“如果阿姨叔叔实在不愿意的话，那我来付这个钱吧。”宓茶最后说，“反正我在谷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那怎么行。”慕一颜摇头，“几百块就算了，这可是五十万。再说了，这对刀本来就是你妈妈出钱买的，我总不能连改造都让你们出钱。”
“很重要的刀？”陆鸳问。
“用以前的旧刀也可以，”慕一颜为难地蹙眉，“但就像二长老说的，我的攻击力一直是短板，如果真的能改造出枪的第二形态，那帮助一定很大。”
陆鸳听完，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盒优酸乳，她拆了吸管，戳开，嘬了一口。
这一系列的动作她做得缓慢，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等那一口酸酸甜甜的饮料滑下食道后，她望向慕一颜，说:“如果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找人免费帮忙，你出个小几万的材料费就行。”
慕一颜一愣，“陆鸳，这种改造可不简单，哪个大师会这么好心免费帮忙？”
“我大概认识一个。”陆鸳注意到了宓茶瞄来的视线，大方地把手里的优酸乳递给她吸了一口。
这天之后，陆鸳带着慕一颜的刀离开了百里谷，回了一趟家。
那条街和她高中时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变化。她走进了那间破烂的小店，将睡觉的男人拽了起来。
“醒醒，来活儿了。”她捏住了男人的鼻子，蹲在他那张和店一样破烂的木板床前。
满身机油味的男人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粗犷的脸在阴暗处显得尤为骇人。
“干什么。”他睁开眼坐了起来，声音沙哑地问向床边的女儿。
“我给你接了个单子。”陆鸳像是没有察觉到男人的起床气，兀自将慕一颜的一对蝴蝶双刀递了过去。
陆酉纹捏了捏眉心，对着自己亏欠的女儿，暂且压下了火气。
“刀不错。”他从玉盒中取出刀，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遍，“改什么？”
“做个枪的第二形态，杀伤力高一点、实用一点，用刀的是个六级的年轻女刺客，速度很快，力量不大。”
“定金付了么？”听到陆鸳的描述，陆酉纹的视线落在手心的刀上，脑中已然开始描绘构图。
“付了全款。”陆鸳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墙壁上的二维码扫了扫。
很快，店里传出了一声：支付宝到账，七万元。
陆酉纹立刻抬起了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陆鸳。“全款，七万？”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锤。
“帮个忙吧老大，”陆鸳毫不心虚，抬了抬下巴，“给个学生价。”
“七万连材料都不够。”陆酉纹把刀放了回去，重新躺下，“退回去。”
“也行。”陆鸳弯腰，拾起了床边的刀盒，将盒子夹在腋下，“还有件事。”
“我这些年在百里谷住，她们催我交房租水电还有建造实验室的费用。”
她拿出一张费用清单，啪地糊在了陆酉纹的脸上，“你有空去交一下。”
陆酉纹猛地坐了起来，壮硕的身躯把薄薄的木板床压得吱呀作响，他一把扯下脸上的清单，上下扫了一遍后，黝黑的脸庞更黑了。
男人摇摇晃晃地起身，路过陆鸳时，大力地将玉盒拽下，继而坐上了造作台，一声不吭地取出了里面的蝴蝶双刀开始改造。
良久，他开口，用一贯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以后别去了。”
“心疼钱？”陆鸳坐在一旁看他干活。
“少和百里家扯上关系。”
“当初不是你问我要不要和百里家签约的么？”高三的时候，百里夫人就派人找过陆酉纹，问他愿不愿意进百里族，当时的陆酉纹为了女儿的学费，也曾考虑过和百里签约的事情。
陆酉纹沉声道，“现在不一样了。”
陆鸳含糊地嗯了一声，晃了晃腾空的双脚，“吃人家、住人家、用人家的，现在我拍拍屁股走人？”
刀和刀柄被拆开，扔在了桌子上，发出两声闷响。男人抬头，沉沉地盯着她，“你回来，钱我想办法还。”
“不要”陆鸳跳了下来，插着口袋就往店外走，“做好了给我发消息，我回来拿。”
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陆酉纹的双眉死死锁在了一起。
那娇小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彻底离开了这家年久失修的老店，离开了他的视野。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