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只好不惜消耗能力,展开法斗了。
凛琅与空中稳定身形,执剑与面前,左手徐徐擦剑,掌心血液灌在了剑上。
嗡——
长剑震鸣,一圈圈蓝色的波纹从凛琅身侧荡开,没向了远处的山峰。
呜呜咽咽,一种奇特的声响从山那边予以回应,似鲸鸣、似婴啼,回响在这座百里谷间。
刚刚亮起的天光又暗了下去,被一抹灰蓝色的水雾蒙蔽。
一抹巨大的阴影从九天之上浮来,由远及近,自乌云间展露了身形。
其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带着北地深海的水汽,将天空涂抹阴暗,不论体积还是气势都不逊色于对面的金龙。
水系轻剑天极技能·[落鲲]
凛琅身旁,天极巫师弗尔曼亦有所行动。
每个巫师各有所长,有人擅长召唤,有人擅长诅咒,诅咒之中又分许多,有擅长精神诅咒,有擅长身体诅咒,弗尔曼本身擅长灾难诅咒,如刚才的雷劫便是出自他手。
但修到了天极,即便弗尔曼再不擅长,他所召唤的亡灵也非同一般。
蓝黑色的召唤阵在他上方亮起,那是飓风时海洋的颜色。
当召唤阵亮起,东谷荷池上下,莫桑和火烧云同时一颤,畏惧地将身子伏低了两分。
远古之魔——沧龙。
深海的顶级捕食者沧龙虽然名为龙,但并不是一个物种。它身形与鳄鱼相似,两旁有鳍肢,满口利齿,暗红色的眼中是来自远古的冰冷杀意。
“看来你们谋划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百里鹤卿冷声道。
远古之魔非同寻常,隐于冥界,不屑与人类签约,如同天极上阶的能力者一般,离神只有一步之遥,通常只在自己的洞府内潜心破级。
想要请动这样的亡灵,如请高士出山,十分艰难,绝不是一张召唤阵便能解决的,事前必然拜访了数次。
鲲鹏带来了大量的水汽,将这片天空变为水系生物的主场,如有雷火系的亡灵冒然踏入,便会反噬自己。
显然,弗尔曼在请亡灵之前,便知道自己合作的对象是凛琅,于是才有针对性地请来了水风系的沧龙。
“对付二位,哪敢大意!”将沧龙召唤而出,弗尔曼脸色明显变差。
两界之间有自己的规矩,巫师本是逆天而行,强行将其连接,但远古之魔绝不该存于人界,他一意孤行将其召出,体内的能力如洪而泄,全都保了沧龙,此时连最低级的咒术都使不出了。
轰——
宓茶的车子被整个掀翻,从半空掉落入池里。
两柄弯刀从车旁回到璃月手中。
她拧眉看着水中毫发无损的车子,暗道,不愧是仁级的巫师,即便不善防御,罩下来的能力也不是她可破的。
水被隔绝在了妖魁的能力层外,翡丝芮稳住车子,疾呼,“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三爷爷要撑不住了。”宓茶被惯力甩出,一头撞在了前面的车座上,她抓住车座乞求道,“翡丝芮,你去疏散大家,留我下来给三爷爷辅助吧!”
“不行!”翡丝芮一口回绝,“我答应了夫人要把你送出去!”
一道蛇尾从水下扫来,穿过车底,将车子甩出水面,继而有一双利爪在半空抓住了她们,正是莫桑。
“百里谷守不住了,”那双和妖魁如出一辙的竖瞳盯着车里的宓茶,“圣女不能再失去。”
“百里谷守不住了?”宓茶一惊,她扭头看去,只见中心的天空上有三只巨兽战在一起,宛如世纪末日般的情景。
“沧龙出世,吾等不敌。”空中的火烧云四蹄踏雪,落在了池上,和莫桑并肩而站,狐眼看向了池对岸的妖魁。
“一己之力如何能抵挡千军。”它看向身旁的莫桑,俯首道,“王,撤罢,留下来也只是送死。百里谷沦陷,冥界南域恐怕也遭罹难。”
“不!别走!”宓茶哀求地看向莫桑,“爷爷奶奶还在谷中心…至少、至少请把三爷爷也带走!”
莫桑轻叹一声,“觅茶,你三爷爷不会走。今时今日,你爷爷奶奶怕也是走不了了。”
宓茶一怔,“什么意思!”
远处的天空上两方黑蓝色的身影带着深海的压迫,将金龙压制,莫桑抬头,望着那里,没有言语。
赴死顽抗,不过拖延而已。
“走罢,该走的弟子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你了。你也走罢。”它将车子朝着池后的传送阵掷去,车子在半空开启了风系系统,飞得平稳。
宓茶扒着后座,倏地,瞳孔一缩,两道红色的传送阵出现在了莫桑、火烧云脚下,它们渐渐离开了人界。
亡灵往返人界,都需巫师做媒。
那不是它们自己捏出的法阵,而是激战中的妖魁主动送它们回去。
“废物!”眼看宓茶即将逃走,仁级剑士极其败坏,“把妖魁给我拖住!”说罢,她执剑朝着车子追去。
无数死士上前,他们毫无章法、不顾性命地死死抱住了妖魁。已经耗费了这么多的人命,决不能再让妖魁活命!
人叠人挤作大山,将妖魁围得水泄不通。
身上的人山将他压得动弹不得,重心不稳,轰然倒地,全身都陷在了泥地里。能力与体力完全告捷,妖魁寸步都难移。
终于,这座仁级的泰山被一寸一寸地掘空挖倒,再不复从前的狂傲肆意。
他的衣服昏暗如天穹,身体紧贴满是污水的大地,唯有一双充血的凤眸,美丽如赤心。
挤压之间,一只水晶盒从妖魁袖中落出,滚进了泥水。
荷池对岸,被压在众人之下的男人抬头,瑞凤眼角处飞溅了一道血色。
抬眸之际,他视野之中,一道凌厉的红影追上了宓茶离开的车子。
妖魁极力向前,带着锐甲的手紧绷着朝前,拼尽全力想将那道剑影拦截。
圣女——觅茶……他的孙儿……
他匍匐在泥水之中,奋力挪了半寸,便被压得再也动不了。
那只不见皮肤只见涸血的手距离宓茶太远,他护不了它,只在途中颤巍巍地碰到了一只沾染泥浆的水晶盒。
水晶盒中,是一枚泛黄的树叶。
他抓住了它,握紧,令它染血。
老人闭了闭眼,再度睁眸,他似乎对上了宓茶的眼。
宓茶跪在后座上,视线朦胧模糊,没能看清妖魁这一生最狼狈的模样。
最后一幕,他收敛了戾气,眸中里噙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如同昨天白天,他为宓茶嬉戏跳舞时的笑一般。
对着即将离开的宓茶,他绽放出了笑意。
男人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泪雾凝聚重坠,当视线恢复清晰后,宓茶看清了他和他的笑靥。
「花谢花飞花满天……」
不……宓茶泣不成声。她想起来了,三爷爷,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他们的约定了……
一声吟唱,不过多时,一方巨大的法阵瞬间铺满整个南谷。
妖魅的红光遍布山石河湖,在昏昏沉沉的天地间劈开一道亮红!
这是妖魁最后的诅咒——仁级上阶·[焚尽铅华]
当法阵上的法线一一画完,一朵巨大的血莲烙在了南谷之间。
她听他唱,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轰——!天空之上,鲲鹏高高跃起,将被沧龙撕咬的金龙一头撞入地面。
谷岳铭后退半步,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剑再无半点法光可见,成了一块死铁。
“到此为止。”凛琅一甩长剑,“束手就擒!”
一只手拖住了踉跄的谷岳铭。
灰发飞扬之下,老人哈哈一笑,温驯的牧师笑得桀骜不羁,“认命?我们早已认命,不知二位认命否?”
“什…”凛琅一愣,下一刻,百里鹤卿松开了手中的朱曦泰和光明杖。
金红相间的法杖从高空坠入百里谷中心的地里,如定海神针归渊,沉没于暗沉地下。
两分寂静后,一道热烈耀眼的金红亮光从暗沉的地下骤然爆发而出,将整座谷都照得亮堂。
“这是什么!”弗尔曼脸色剧变,他感受到了一股毁天灭地般的能量正从地下喷涌而出。
“百里谷的湮灭大阵。”在妻子的搀扶下,谷岳铭缓缓抬眸,看向了前方的两位天极,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头热血洒于其间。
本还精神矍铄的老人迅速消瘦、干瘪了下去,深邃的皱纹纵横于表面,整个人苍老了数倍,那脸颊凹陷,四肢枯瘦,唯有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不好!”弗尔曼连连后退,“他想玉石俱焚!快撤!”
“迟了!”一声高喝,和逐渐凋零的谷岳铭相比,地上的金龙骤然跃起,一扫神尾将空中的两人死死卷住!
轰——!滚烫的强气流从谷中心的地底冲天而上,继而蔓延向谷内,将一切房屋、建筑以及士兵通通化为齑粉,方寸不剩。
在这轰轰烈烈的绚烂之中,谷岳铭眼中的光彩渐渐歇了。
百里鹤卿转身,横抱起老人枯枝般的身体,立于百里中心的苍天之下。
风雨席卷,四面八方的寒风厉雨灌入了这座大谷,桃梨杏荷万千芳华都碎于火中,鸟兽鱼虫都再不见其形。
肆虐的寒风将二老的头发衣服拉得飞舞,却没能拉动他们的身体半步。
那么多的士兵、那多的天地仁王,他们走不了,便没想走,自始至终不过拖延时间,等待子弟们撤退而已。
“疯子!放开我!”凛琅惊恐地在金龙之内挣扎,可不论他们如何动力,金龙都死物一般死死地绞着他们。
“放了我们!我们马上离开!”被金龙一同绞住的弗尔曼仓皇求饶道,“修行不易,二位自重!”
百里鹤卿抱着丈夫的尸体,对这些话语不闻不问,静默地立于地平线上。
这场突袭从开始起便是百里谷的胜利。当百里鹤卿的[生命感知]察觉到谷内弟子都离开时,便以胜利作为了落幕。
“喝——!”一声嘶声长喝,如同燃尽了生命之息,被众人压制的妖魁霍然起身,将身上数十人纷纷掀翻。
他立于[焚尽铅华]的血莲中央,一身被血染成黑红的花袍和地下的血莲融为一体,不分彼我。
“怎么回事!”即将碰到车子的仁级女剑士大惊失色,她的身体动不了了!被死死定在了妖冶的红光之中,只差半步的车子就此从她手下溜走。
阵中的男人低垂着头,红发散乱,他脚下的土地四分五裂,天幕变为了鲜艳异常的血色,驱走了黑暗。
他想最后看一眼宓茶有没有离开,可到底,没有力气抬头了,只剩垂落的血手抓着那片叶子未松。
“不——!”车头匿尽了传送阵,宓茶极力伸手,可不过几秒,她的手指便连同车尾一块儿消失在了百里谷之外。
她哭得肝胆俱裂,前所未有的绝望、悲恸和愤怒将她的身体从中撕裂,碾捣着她的心脑,肺部腥甜火辣。
朦胧之中,她隐约听见昨天清晨,妖魁她耳边温柔含笑地用那不正经的戏腔轻唱着,戚戚然然,哀怨悱恻: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这四句后,车子穿过传送门,宓茶再也听不见妖魁的声音,那风流倜傥的音容就此葬在了繁花里,混合着血泪一起。
他留下了宓茶,忘了把自己留给宓茶的孩子做游戏。
车子从百里谷前的两方巨峰下飞过。
甫一驶过那两座山石,轰然一声巨响,地震山摇,天地为之变色。
自谷中心起,一股夺目的火浪铺天盖地,将整座百里谷吞噬殆尽。门口那座立了千年开山石霍然破碎倒塌,上刻的“百里谷”三个大字碎成了块块小石。
望着这浓浓的火光,宓茶喉头一甜,倏地呕出一口鲜血,于剧痛之中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