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应邀前往了万纪山的私宅。
宋国浮华喧闹,他的私宅却建在青山绿水之间,唐时的建筑风格,清静雅致,又不显冷淡。今天是正月初一,院子里还能看见一些喜庆的红意。
沈芙嘉从圆月门进入,万纪山已在半开放式的庭院等候了。
“万老先生。”沈芙嘉将对柳凌荫的担忧压下,笑着快步上前,“新年好呀,晚辈前来拜访了。”
万纪山起身,与她握手,做尽了客气,“沈长官大驾光临,新年好新年好。”
沈芙嘉脱了前天戴过的手套,递给了身旁的刘威,随口吩咐道,“你去外面转转吧。”
“是。”在外人面前,刘威分得轻重,给足了沈芙嘉面子。
万纪山抬手,制止了刘威离开,“这位长官也一路辛苦,阿金,带他去歇息。”
他身后西装革履的老人俯身应是,朝着刘威走去。
沈芙嘉目光微转,不愧是商界巨鳄。
在光蕖时,万纪山便以超人的敏锐察觉出她对柳凌荫的态度非同寻常,于是推测柳凌荫也许是她的旧识。
他遂体贴地将会面日期延后,给自己处理私事的时间。
如今自己登门拜访,想必他也早就料到,自己是来谈生意、问他要钱的。
万纪山的生意宁缺毋滥,别说她只是一个装备部部长,就算她是尧丰君,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和她合作。
他这是要从她的手下套话。
沈芙嘉看了眼刘威,提醒他小心说话。
刘威压根没看他,全在看那老人身上的西装了。
朽木不可雕。
沈芙嘉一阵烦躁。
看着刘威,她不禁想起了闻校长找她约谈时所说的话。
「柳凌荫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快言快语,有口无心。所以有些话由她说出来,大家并不会怪她,但你却不能说。
她对你的一举一动其实非常敏感,我不知道有几个人看出来这是你的低级失误,但很明显,柳凌荫是一定看出来了。
和柳凌荫好好谈谈,未来她会成为你最得心应手的队员,远超出严煦陆鸳。」
如今真正要用人时,沈芙嘉才觉得闻校长一针见血,字字如金。
她想,如果柳凌荫能不回禹国,留在她的身边,那就再好不过,就是不知道,她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
刘威被人带走了,万纪山指着小几,对着沈芙嘉道,“沈长官,请。”
沈芙嘉笑着,“好,请。”
木质的小几两旁没有椅子,只摆了软垫。
万纪山是彻头彻尾的老派做调,还保持着这种几百年前的坐法。
“沈长官,这两天可好啊。”他煮了水,小几上是一套茶具,准备给沈芙嘉沏茶。
“多谢体谅,还算好。”沈芙嘉点头致意,感谢他对柳凌荫的关心。
“那就好。”万纪山道,“宋国不像其他国家,蛮地小国,被各路强国包裹着,只能靠此谋生了,还忘见谅。”
沈芙嘉眉眼一抬,探究惊讶地看着他,“万老先生说话好气派。”竟然替整个国家道歉,俨然一派国主模样。
万纪山歉意地笑了笑,“祖上洪福,我妻子娘家有人在首都当差。宋国和尧国接壤,还请沈长官在尧帝、尧相面前替宋国帮衬些。”
“您这就是客套了,宋国经济实力几倍强于尧,这话该是我求您才对。”沈芙嘉说罢,感兴趣道,“不知方才所说是哪位长官?”
万纪山道,“我侄儿,平秋壑。”
沈芙嘉表情一僵,哭笑不得道,“万老先生,您是专程想看晚辈笑话?总理一职在您口中,只不过是个‘在首都当差’的位子?”
水滚了,万纪山直起身,将开水注入茶中,“除了那些君主制的国家,其余在老朽看来,理当如此。”
“君王也是为国为民当差。”沈芙嘉低头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受教道,“您说的不错。”
“那沈长官又是为了什么当差?”万纪山看向她,“你我初见时,沈长官高深莫测,惜字如金,如今却谈笑风生,转眼间从一名杀手变成了尧国官场的红人。”
沈芙嘉扶着滚烫的茶杯,道,“一人之力,匹夫也能掌控;一国之力,才叫人爱不释手、热血沸腾。”
万纪山看着她,对面的女孩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像是在说笑一般,可出口的话却雄心勃勃,让人侧目。
“好。”他深深点头,举起茶盏,“聊表老朽敬意。”
沈芙嘉举盏,和他共品。
“可沈长官这般英雄天才,又壮志凌云,怎么会想到尧国去。”万纪山抬手,“喔,老朽绝没有轻贱贵国之意,只是目前来看,三处大陆中,尧国国力确实稍弱一些。”
“所以,”沈芙嘉把空盏一推,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万纪山,“晚辈这不就找您来了么。”
万纪山沉吟片刻,接话道,“沈长官的来意,我能揣度两分,但不知长官具体想让我做些什么。”
“这事儿对您来说,易如反掌。”
“哦?若真如此,老朽定当效劳。”
沈芙嘉笑着,顿了一会儿,才正色开口,“我想请万老先生说服宋国,将尧对宋的日用品关税降低到15%,资本品最高不要超过25%。”
万纪山重提茶壶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随后疑惑似地问,“关税?”
“是,关税。”
万纪山不解道,“我记得沈长官是在国防部高就。”
“尧国人人为卒,国防部当然要管。”
“可这类关税,是尧国自己定的29%和52%,哪有自家的税去求外国的道理。”万纪山笑呵呵道,“沈长官是糊涂了?”
沈芙嘉无奈一笑,“可这29%和52%,是落入贵国的口袋。”
见万纪山不语,沈芙嘉恳切道,“您也知道,尧国没什么可向外出口的,无非就是些百姓种的庄稼、织的木皮棉帛而已。”
“这些东西我们自己的国民都不够用,可我皇念着宋国是同胞兄弟,宋国国内不便耕种,于是才省吃俭用的,把这些粮食、布料送来贵国。”
她悲伤道,“这些初级产品本来价格就低,是百姓们的血汗钱,贵国却要收那么高的税,轮到贵国向我国出口初级产品时,日用品却只缴2%的关税,您说句公道话,这真的合理么?
“我皇和国内百姓苦一点就苦一点了,可重要的是两国的情谊,往上数九百年,大家都是一个国家里的兄弟,现在却要为了一点铜臭味相互仇视,这划不来呀。”
“我说句实话,”她苦笑道,“贵国就是什么都缺,也绝不缺钱。这点小钱宋国不放在眼里,可对我国来说,却如万钧之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万纪山看着沈芙嘉这套和前天一模一样的行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连那摘手套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就是为了让他看见,尧国有多穷,连国防武装部部长都穷得只剩下一套体面的衣服了。
沈芙嘉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万纪山在,她前天就该把自己初中时的运动单衣穿上,袖口再洗得发白些。
“这话倒也合情理。”万纪山频频点头,可就没有一句准话。
“不过,这似乎应该去首都和我国的官员们商谈才对。”他道,“老朽只是一阶平民,怎么能左右国家政策呢。”
他昨天说的那般诚恳,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可沈芙嘉明白,万纪山到底还是个商人。
“嗯……可是我在宋国人生地不熟,在尧国也不过是刚刚当了三年值的生面孔,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呢。
“要不是偶然见到了您,这件事晚辈连想都不敢想。可既然有缘,能够见到您,那我总归要试上一试的,没有谁比您在宋国更有威望和人脉了。”
万纪山正要开口,沈芙嘉便思索着道,“当然,晚辈知道,这绝非易事,就算是您老开口,上下走动也得花费不少。既然是尧国求您办事,那这些钱是绝不能再让您出的。
“晚辈想着,要是关税降下来了,那么尧国的经济民生就能宽松一些,宽松一些后,每年就能从每项关税里拿出原先对宋国的5%的份额,作为对促成两国交好的人的谢礼。”
万纪山眉梢一抬,“一国关税的5%,沈长官好大的手笔。”
一国关税的两个5%,足够养活一个小宗族,哪怕对万纪山这样的巨鳄而言,也不是一笔小钱。
沈芙嘉叹了口气,“对您来说,不值一提。可这已经是整个尧国可以拿出的最后的钱了。我们要的也不是什么奢侈品,只是日常用品和机器设备,完全只是为了能够度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