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落下的几天事物谈完之后,决缡将宓茶单独留了下来。
水系能力缠上了宓茶的手腕,宓茶劝慰道,“没事了二爷爷,残留的毒素都已经代谢了。”
确定宓茶身体无恙后,决缡收回了能力,他抬眸,那双狭长的凤眼看了过来,“觅茶,你去芙蓉园,是为了摆脱尧国皇室的制约、为百里族在国际上博取同情,还是为了那个沈芙嘉”
宓茶脸上的笑意在决缡的凝视下渐渐褪去。
她万没有想到,决缡竟然如此犀利。
“我”宓茶张了张口,没有回答的底气。
决缡说的没错,她去芙蓉园更多是为了沈芙嘉。
决缡心下一叹,“我明白了。你应该也明白了为一己私情而将自己置于险地的后果。”
他道,“百里觅茶,距离族长大会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你还有十个月来思考自己能否胜任这个位子。我期待半个月后你在青城的表现。”
宓茶抿唇,片刻,应了声“好。”
她不知自己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
当上族长已经两个月了,宓茶自知自己有很多的不足,但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努力了,没有偷过半天的懒,至少达到了及格线。
可仔细想想,族中的一切事物其实都是两位长老和干事们做的,她只是被推到人前的傀儡娃娃,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操控,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反过来说,只要有决缡、郁思燕等人在,换谁来当这个族长都一样。
决缡的最后那句话无疑是在提醒她,如果青城的会面失败了,那十个月后的族长大会就很可能取消她的资格。
从上任到现在,她的表现平平无奇,虽然无错,但也无功,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大家说的做,本身没有任何的亮眼之处,偶有一点的小聪明,也都是被两位长老引导出来的结果,整体来看非常平庸。
宓茶十分熟悉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很普通。
在群英荟萃的首都学院里,她永远是最差的那个,即便是百里这个姓氏都无法为她增辉。
到了锦大附中,她拼尽全力、有着全阳轮的天赋才勉强挤进一班。
自己明明有着最好的资源,却谁都比不过。
现在连唯一值得骄傲的牧师能力也出现了问题,随时都有可能损废。
宓茶捂住了左手手腕上的镯子。
她该怎么办才好
妈妈她是生来就比别人笨吗
她想起粮食援救计划,想起态度高傲的北清、强势狡猾的钦荆正、一片荒芜的尧北领地,想起死去的族人、采取延宕策略拒不认罪的九国,想起被她牵连的e408,想起埋在她怀里痛哭的沈芙嘉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宓茶心上。
她心上的石头越积越多,才两个月而已,便难以呼吸。
不怪决缡这么问,或许,她真的没有做族长的能力。
不知不觉中,宓茶已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百里月安排了几人在花厅吃饭,宓茶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了。
她离开百里谷四天,堆积了四天的工作,做完时天已黑透。
宓茶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感知到了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愉快气氛,以她现在的情绪状态,还是不要去扫兴的好,何况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得抓紧时间,在十个月内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才行。
回到房间里,宓茶翻出自己没看完的金融书,一边看一边揣摩,北清会在会面时说些什么话、提些什么要求。
说到底,她连和企业的谈判都没有过,突然要去和一个国家洽谈,是不是太荒诞滑稽了
今天下午,翡丝芮和宓军联系过了。宓军答应抽时间来坐镇和北清的会面,他提前一周赶来,这让宓茶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如果北清政府指明要求她来回答问题怎么办
像是什么cdo、cbo之类的专业术语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从小数学就差,试卷上清清楚楚列出来的条件都算不明白,会谈上那些言外之意、隐形的套路宓茶就更算不明白了。
想到这里,宓茶又是焦虑又是低落。
她看着眼前的书,比较基准、资产剥离、套利套汇套息这些对她来说晦涩陌生的字句密密麻麻组在一起,把她之前弄懂的部分都给搅浑。
她越是努力去看,脑中越是混沌一片。
看完几页后往前一翻,发现刚刚才看过的内容又忘记了,宓茶便更加焦虑,页面上的字句就更加进不去脑中。
“叮铃铃”
桌上的闹铃响了起来,宓茶一惊,她还以为自己只坐了半个小时,不想已经到了凌晨三点。
搁下书,她匆匆忙忙换衣服,准备去灵泉,推门出去前又折回来把书和笔带上。
凌晨三点是人最少的时候,错过了这一个小时,其他弟子就要来用了。
她只剩下能力这一个特长了,如果连这个都失去,宓茶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带着书从后院离去,走了两步,宓茶望见了一抹人影。
月光之下,剑光泠泠,一树海棠下,沈芙嘉回身抽剑,若霜反射了月光,撞入了宓茶眼帘。
那清冷的剑光刹那间划破了宓茶混沌的思绪,令清风花香钻入她的脑海,暂时抛下了繁重的课业。
她站在台阶上看沈芙嘉练剑。
避世十年,宓茶夜夜坐在栏杆上空望前庭。
而今,庭中人终于又回到了她身边。
“玉碎冰消,广寒弦动。金桂团簇,披霜若虹。”当剑横扫在宓茶身前时,她冲着沈芙嘉傻乎乎地一笑,“若霜的声音真好听。”
沈芙嘉一顿,这才发现宓茶站在这里。她弯了弯唇,收回了剑,拂过它上面的剑纹,接着宓茶的话道,“虽然好听,可也太寂寞了”
在终日苦寒的广寒宫里,连蒙上了霜的桂花团都能被误认成太阳,可想而知,那宫中到底寡淡成了何等模样。
宓茶闻言,盯着沈芙嘉手中的剑,喃喃自语,“是啊这名字太残酷了,它本该叫若虹的。”
连一点遐想的空间都不肯给予,直白地戳破只是霜而已。
沈芙嘉抬眸,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点点光亮,“你要是喜欢,那它以后就叫若虹。”
宓茶摇头,“那就更加可悲了。”
她从台阶上下来,看向沈芙嘉,“怎么还没睡”
沈芙嘉望着她,“你呢,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不需要每天睡觉的。”宓茶覆上了沈芙嘉握着剑的手,满手剑茧,比高中时厚了许多。
她知晓沈芙嘉在这里练剑的理由。
“嘉嘉,那不怪你。”她道,“是你为我止的血,是你救了我。”
沈芙嘉鼻尖一酸,抱住宓茶,沙哑道,“我真没用”
宓茶被沈芙嘉抱着,她听着沈芙嘉的低泣,却没有回抱她。
为什么嘉嘉要怪自己呢,为什么不是怪她没有保护好她
明明她的等级比嘉嘉高了那么多,应该由她来保护她才对。
嘉嘉根本不打算依赖她么所以才会通宵练剑,想着提升自己的实力。
嘉嘉哭了两声,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抬眸,见宓茶静静地立着,双眸悲伤地印出半轮寒月。
对上沈芙嘉的目光,宓茶开口道,“嘉嘉,我要去灵泉,你跟我一起去。”
沈芙嘉瞳孔骤然一缩,明月、宓茶、灵泉这些词刺激着她的神经,令她头疼欲裂。
“不不”她退了半步,然后是两步,接着又突然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宓茶的双手,“好,我也一起去”
她的声音像是被冻出来似的,瞳孔缩小,脸色惨白,惊恐到了极点。
宓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反手握紧了沈芙嘉,拉着她往灵泉去。
越是靠近灵泉,沈芙嘉的手指就越凉,身体也越僵硬。
到了岫前时,她忽然甩开了宓茶,后退着离开,哆嗦道,“不我还是不去了,我、我在外面等你”
“嘉嘉”宓茶捧住了她的双脸,几乎是用喊的,“你没有错没有没保护好我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后半截,她的声音一下子塌了,变得迷惘苦涩,变得泪眼模糊,“是我没用。”
“我什么都做不好我什么都不会,我让大家失望了”
她捧着沈芙嘉的脸,自己的脸上却吧嗒吧嗒地落泪,止不住地抽噎。
沈芙嘉一怔,她的惊恐被宓茶的泪悉数洗刷而去,她抬手覆上了宓茶的手,“茶茶,发生什么了”
月明星稀,一树老梨斜在池水之上,飘飘洒洒地碎落梨花。
灵泉之内,沈芙嘉揽着怀中的宓茶,得知了她下个月要与北清王会面的消息,也得知了这次暗杀是由决缡在暗中诱导的。
“原来如此,难怪水遁失效了”沈芙嘉低头,看向倚在自己颈窝处的宓茶,她道,“茶茶,我想决缡长老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怕你当族长是一时兴起,所以想让你全面地了解这个职位的艰辛。等你了解过后,如果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那十个月后还可以回到圣女的位子上。”
“是么”宓茶抬眸,迟疑道,“可我觉得他是在催促我,对我的现状不满。”
“或许有吧。”沈芙嘉道,“但如果决缡长老爱你的话,那他的主要目的一定是给你反悔的机会,不希望你一辈子束缚在你讨厌的位子上。”
沈芙嘉不了解决缡是怎么想的,但她知道,一个爱宓茶的人是如何想的。
宓茶一怔,她从来没有想过不当族长的可能,因此也从来没有想过,决缡是在给她反悔的机会。
“但我从来没打算后退。”她低声道,“从我站出来的那刻,我就做好了一直当下去的准备。”
“茶茶”沈芙嘉看向她,“你喜欢当族长的生活么”
不论是宗族还是国家、企业,在任何组织里,人们往上爬的目的大多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或是得到精神上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