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的今天,百里谷遭九国联攻,禹国所在的本谷被彻底毁灭。
族长手中的朱曦泰和光明杖为开启湮灭大阵被毁,奇珍阁中的清虚祥瑞明净杖亦未能及时抢救,连同整个百里谷和数名天地仁王一起被湮灭大阵所吞噬。
百里谷毁灭后,禹国政府派人仔细搜查了留下的废墟,于废墟中找到了这两把被炸得焦黑的废杖。
彼时,林秘书将这两把废杖呈给了姬方缙。
神杖变成了废铁,想要重修已不太可能,但到底曾为神杖,直接丢掉未免可惜,姬方缙遂将其收入库房。
两柄神杖在暗无天日的角落被遗忘了二十年,百里族深知湮灭大阵的威力,因此也没有向禹国逼还。
时隔二十余年,姬方缙自然不会记得仓库里的两把废铁,直到姬凌玉因尧国而和他发生矛盾时,林秘书提起了这件事,并向他献策。
这一计谋的确有效,花百音掐着时间门,在最尖锐的时机将两柄法杖送了出去,并在送出后的翌日清晨发动了大规模的总攻。
花百音原是想等到除夕当天再交给宓茶的,但这已经是姬凌玉“修养”的最后一天。以防夜长梦多,于公于私,花百音都认为自己应该在姬凌玉出院前把事情了结。
“花部长。”“花部长。”
花百音一路走来,一路有军官向她敬礼,姬凌玉甫一受伤,她就被派来前线暂替姬凌玉的职务,目前尧国前线由她总揽。
“情况怎么样了?”花百音一边问一边走向露台,她一抬手,身旁便有警卫员递给她望远镜。
“我军从西南处突进,柳凌荫分了一半兵力拦截我军。”两名军官的语气轻松写意,“不过就尧国那点残兵败将起不了什么作用,眼下我们已经突破他们的第一道临时封锁线,距离百里觅茶所在的指挥部不过五十公里。”
“百里觅茶出现了么?”
“目前还未看见。”
“呵。”花百音唇角微勾,总统精心准备的礼物果然起效了。
百里觅茶,她就安心养伤吧,等她醒来,半个尧国都已是他们的了。
花百音对这穷山恶水不感兴趣,但以百里觅茶的性格,见到那番景象必是生不如死,她最好百里觅茶能活活气死过去。
“不过……”身后的军官欲言又止,花百音斜眸,“什么?”
“我们接到消息,尧国首相郁思燕好像昨晚来到了前线。”
花百音一愣,随即微愠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才告诉我!”
“抱歉,因为消息并不确切,没能复查核实。”
“司令——!”话音刚落,忽有通讯员跑了上来,他对着几人敬了一礼后,汇报道,“前方部队遭遇重创,前沿出现灾难性诅咒,初步判断能力波动超过了一级。”
花百音眼中神情一凛,“灾难性诅咒?”
“是的,是水灾。坦克装甲还有好多设备都被淹没了,派出去的战斗机在空中遭到了禽类亡灵的攻击,部队停在那里,暂时无法前进。”
该死——花百音咬牙,郁思燕还真来了!
这场战争随行的王级除了袁禹默,就只有王级上阶的术礽,可他正在看守凌玉,如果术礽离开了,凌玉很可能会跑出来……
但即使有他看着凌玉,等到了明天,凌玉也会出院。
花百音权衡一番后,匆匆离开,去无人处按照总统教给她的方式联系术礽。
王级牧师的自愈力非同一般,谁知道百里觅茶会不会今天就痊愈了,她必须抓紧时间门。
冥冥之中,这场战争似乎迎来了一个重大节点。在花百音采取紧急措施时,另一边的战场上,郁思燕正毫无保留地释放能力。
宓茶将稳重的严煦留在帝都约束、安抚郁思燕,但当郁思燕得知昨晚发生的事情后,再也坐不住,谁拦她都没用。
她立即将手头的工作交接,连夜赶来了宓茶身边,及时截住了禹军。
在看见床上昏死不醒的宓茶时,郁思燕的心都要碎了。
还有两周就是宓茶五十岁的生日,她正是百里谷溪去世的那般年纪,而令宓茶变成这番模样的人,又恰恰和杀死百里谷溪的是同一人。
怒火攻心,郁思燕再顾不得首相身份所要求的道德仁义,她抛下了一切面子里子,一心只想屠了所有侵害她孩子的敌人。
但说到底,郁思燕只是一介王级巫师,不可能把偌大的国土全部封住,百密一疏,这片土地上总会出现漏缝。
如果郁思燕能继续保持住目前的战况倒也不错,但当她露面之后,花百音立即联系了术礽,经姬方缙批准,术礽在三个小时后抵达了郁思燕面前。
王级上阶的术礽压了郁思燕一筹,且并不涉及属性克制的问题,理所应当的,郁思燕被拖住了。
她召唤出来的亡灵和术礽缠斗在一起,暂时不分高下,但不分高下对于尧国来说就已经属于劣势。
郁思燕分身乏术,花百音立刻整顿军队,分四股绕道攻向了百里觅茶所在之处。
禹国的思路很清晰,主要目的直指百里觅茶。
当宓茶浑浑噩噩地睁开双眼时,就见百里月双眼通红地坐在床边,不停地为她擦汗。
视线有些模糊,宓茶眨了两次眼后,才勉强看清百里月的面容。
“怎么…哭了……”她抬起手,百里月立即将其握住,“是禹军打过来了么……”
不过一天而已,宓茶的声音变得喑哑干涩,这声音如同粗糙的纱,将百里月的眼睛擦得通红。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握着宓茶的手,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首相在前面,但是……重创沈副相的那名王级也来了,首相她恐怕…抵挡不住……”
宓茶偏头,房间门里还站着些人,她看不太清,从生命气息上感知,是秘书团里的其他几名秘书。
她迟缓地询问:“沈副相呢?”
“按您的吩咐,已经送去灵泉治疗了,车子刚刚抵达百里谷。”
宓茶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些,点点头,道,“好……”
问完这句,她不再言语了,撑着床沿将自己支起来。她一起身,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地盯着她。
“殿下,您要去做什么?”百里月忙道,“您该卧床静养!”
宓茶扶着墙,慢慢前进。
她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对着镜子,向百里月道,“小月,你还记得授冕仪式上我穿了什么吗……像那样给我收拾一下。”
“族长——!”百里月猛地拔高了声音,她扯住宓茶的衣袖,不再叫她殿下,“族长……您多少得记得,您不止是尧国的元首,更是我们百里族的支柱啊!您为尧国鞠躬尽瘁了,可百里族怎么办?我们、我们还没有其他的王级牧师啊……”
她的声音满含更咽,到最后变成了清晰可闻的抽泣,这抽泣连成一片,感染到了其他人的心里。房里的其他几名秘书,皆是百里族的子弟。
百里月知道,宓茶醒来后一定还会不计代价地阻止禹军,为此,她特地把族人都带了过来,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最小的秘书哭道,“族长……姨奶奶,族里现在没有少族长,也没有圣女,您走了,百里族可怎么办,家里可怎么办啊……”
房间门里接连响起“族长”和“姨奶奶”的呼喊,这呼喊令宓茶原本哀伤不已的心灵愈加悲恸。
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咽下,正坐在镜前,头也不回地对她们道,“尧国首相是百里族的郁长老,新任元首是沈芙嘉,其他各个要处也大多被我们的族人和我的至交把持。他们在,能保百里族五十年内无虞,你们大可安心。”
她抬眸,看了眼抹泪的百里月,催促道,“快。”
百里月捂着嘴,泣不成声。
半晌,她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几名小秘书摆手,示意按照宓茶的命令行事。
授冕时的衣服和王冠都留在王宫里,百里月只能挑选相似的款式。
金线白底的旗袍,银枝黄钻的王冠,整个装扮并不复杂,宓茶在决定将帝国改制为王国时,便已怀抱了对尧氏的万分愧疚,自然也不会花枝招展地登上授冕台。
梳头的时候,百里月想看看宓茶头上是否长出了白发,可她一低头,眼前白雪满头,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一根乌发。
万千思绪隐于这银丝中,外人看不出,她亦无法诉之于口。
少时,女王装扮整齐,她握着金白灿烂的星汉杖向外而出。
何其讽刺,这柄星汉如意康乐杖和宓茶形影不离,却鲜少给宓茶带来多少如意、多少康乐。
百里月回想起自己年幼时观摩的那场圣女大典,大典的程序不算繁琐:圣女跪在生命女神的雕像下,谛听司仪教诲。
司仪对她说:“持杖者悲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圣女便对着神像叩首,“愿悲世间门苦。”
“持杖者解八难:王难、贼难、火难、水难、病难、人难、非人难、毒虫难。”
圣女再叩首“愿解世间门难。”
“持杖者治六灾:水灾、火灾、风灾、饥馑灾、疾病灾、刀兵灾。”
“愿治世间门灾。”
司仪又说:“持杖者怀四欢喜:顺境喜、逆境喜、善缘喜、恶缘喜。”
圣女又应了下来:“永怀欢喜。”
望着宓茶离开的背影,百里月死死咬唇,压抑住了哭声。
她们的族长、从前的圣女信守承诺,竭尽全力地做到了悲世间门苦、解世间门难、治世间门灾,然经历了八苦八难六灾,如何还能永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