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抬头一看，便见姬凌玉脚尖蹬着法阵，双手握剑，朝天空中的百里觅茶再度冲了过去。
“凌玉！”
无数的黑雾涌向了姬凌玉，她身上附着了一层[固若金汤]，手中金剑疾扫，将用来的黑雾一一斩碎。
花百音怔怔地望着她，四周黑雾弥漫，天空乌云蔽日，整个空间都暗沉无光，唯独姬凌玉一人散发着灼热、耀眼的金光。
那是[固若金汤]所产生的法光么……不……花百音呆呆地仰望着天上那点金色，自从百里谷被灭后，她从未见过姬凌玉身上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光元素。
此前那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光系气息，在此时变得无比强烈、无比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百里觅茶变成了那个样子，凌玉还是要如此坚定地向她靠近？
越是靠近百里觅茶，姬凌玉身上的金光便愈强盛一分。
十数年来，她的内心常常充斥着迷惘、困苦。
姬凌玉被夹在百里谷和禹国、挚友和父亲之间，她消沉而痛苦，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
她尽己所能地劝说双方：和百里和谈、和父亲讲明利弊。但都没有效果。
双方之间的矛盾已非言语可以化解，和平的手段起不了太大的用处，他们之间必是刀兵相向。
情感与理智、责任与道义、友情与亲情……姬凌玉无法做出选择，亦没有人能为她指点迷津。
光系必须时刻保持最高的正义，可在百里谷和禹国之间、在百里觅茶和姬方缙之间，姬凌玉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正义。
她被两边拉扯着，尽可能想修补双方的裂缝，但这条裂缝之间填了太多人命，已不是一个人所能左右的。
她迷茫了太久，徘徊了多时，而今，在看见黑雾之间的满脸血泪的百里觅茶时，姬凌玉终于确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的心平静了下来、坚定了下来，或许之后的矛盾她依旧无法解决，但至少这一刻，她很确信她的选择是正确且正义的。
周围的浊气浓度越来越高，百里觅茶脚下的风阵不动了，大约是后方的风系小组也看不清宓茶的位置，不知道该如何移动，只能僵在半空，等待女王的指令。
这样的情况方便了姬凌玉，黑雾不断朝她袭来，撞击在光盾上，百里觅茶——或者说百里觅茶体内的暴戾之气终于意识到，领域里的这名光系十分棘手，于是暂停了[群体复制]，集力优先抹除领域里的天敌。
[群体复制]甫一转变为单体，双方之间的差距立刻显现了出来。
“咳……”周围浊气浓度霍然翻倍，姬凌玉当即咳出了一片热血。
[固若金汤]只够抵挡[群体复制]的浊气，在[复制]转变为单体后，黑雾数量大幅减少，仅剩十几道，但每一道都变得异常凶悍，每一道的撞击都能将光盾撞出一道深深的裂纹。
咔……
没有撑过第五次，固若金汤轰然破碎，化为光粉，而那光粉又立刻被浊气吞噬抹除。
空中的宓茶静立着，她的衣摆和白发被死气轻轻摇动，女王以高高在上且冷酷的姿态宣告——
这是死亡的领域，这里不允许存在任何生灵，即便是她自己的生命，也不被允许。
失去了防盾，下一道黑雾冲来，姬凌玉挥剑斜斩，奈何数量太多，她根本顾全不得。前方扫尽，后方的黑雾涌上，从她的后背擦过，立即便是一道乌黑可怖的伤痕。
短短百米，姬凌玉身上平添无数漆黑的腐蚀痕迹。
“百里——”终于，她绕到了百里觅茶的身侧，金剑在手中转出了一道剑花，被她反握掌中，收起了剑身。
“给我清醒！”剑柄对准了百里觅茶的后颈，姬凌玉旋身而刺，试图将宓茶打晕。
如此常规化的手段在这种时刻根本无法起效，百里觅茶一动不动着，在姬凌玉和她对视之时，那双漆黑的双眸里亮起一道血色，下一刻，姬凌玉顿时胸腔一热，喷洒出一片血雾。
鲜血溅在了百里觅茶浅紫灰色的脸上，竟出发了滋滋的奇异声响，像是有水落在了滚烫的铁板上。
那双黑不见光的眼睛忽而闪了闪，睫毛也眨动了一下。
但这不过一秒钟而已，紧接着，她又恢复了旧态，没有丝毫改变。
“够了凌玉！”身后响起一道凄厉的嘶吼，花百音再也看不下去，她面前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红色召唤阵，一只通体紫黑、泛着金属光泽的巨禽从中钻出，扑扇着翅膀，朝着宓茶飞去。
姬凌玉捂着心口，已然有些喘不过气。
“花百…音，你想干什么，还不快…走！”
“我想你回来！”花百音站在地上，红着眼睛高举法杖，她的法杖指向了百里觅茶的方向，“否则我立刻杀了百里觅茶！”
姬凌玉知晓花百音的好意，但这声威胁委实不足为道。
要是凭花百音一人就能杀死百里，那事情便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看着姬凌玉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再次面向百里觅茶，花百音双手死死握紧，指甲陷入了掌心。
她的心中几乎都升不起对百里觅茶的嫉恨了，只剩下无尽的悲哀和揪心。
如果百里觅茶好好的、如果她们是两情相悦……她可以一声不响的离开，但百里觅茶已经堕落成了那般模样，凌玉何苦还要拉着她不放？
她知道她想要救百里觅茶，但她不过是一名二级的光系，在王级面前又能做的了什么？
即便真的把百里觅茶救回来，她也不会跟着她，百里觅茶已经有了爱人，凌玉她算得了什么呢……而她，又算的了什么呢……
半空中的姬凌玉不断围绕着百里觅茶转换位置，她一边斩碎黑雾，一边试图寻找角度将她打晕。
花百音虽为高级巫师，但也只能勉强看见较为强悍的黑雾，那些细小的、微弱的，她很难看清。
这片土地上，恐怕只有姬凌玉这一名高级光系能够捕捉到[复制]的攻击轨迹，其余人——就连袁禹默都无法感知，至于王级以下的能力者，就更看不见任何行迹。
这是禹军溃散的根源，因为未知，于是绝望恐惧。
姬凌玉能看见[复制]的攻击形态已属难得，如果她拥有付芝忆的速度，大约能够完美躲避，可惜，她七级技能·[复制]出来的能力，只有其他同级能力者的六到七成，换而言之，姬凌玉脚下的这到风阵最多只有三级风系法师的速度，不足以躲避[复制]的攻击。
牧师是光系的分支，可此时此刻——不，或许从一开始，姬凌玉和百里觅茶之间的关系就颠倒了过来，永远都是光系围绕着牧师而转。
在茫茫的黑暗中，姬凌玉身上的光芒微不足道。那一点浅浅的金光不断在黑雾里穿梭、努力朝着宓茶靠近。
花百音看不清黑雾攻击，但她能够看出，姬凌玉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虽然不是致命伤，但如此下去，浊气侵体的姬凌玉必将被百里觅茶耗死——
不！不可以——！
她的太阳怎能在这种地方陨落！花百音绝不允许！
她等不了了，当百里觅茶又一次操纵着浊气攻击姬凌玉时，花百音找到了偷袭的最佳时机，她立即握紧手中的法杖。
法石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红光，受到刺激的魔鸟以极致的速度逆风朝百里觅茶冲去，那尖锐的鸟喙如钻头一般，对准了百里觅茶的后脑勺狠狠撞击。
“小心！”
宓茶的对面，姬凌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一情景。
她顾不得抵挡直朝她胸口袭来的黑雾，手中金剑一送，日月如梭对着宓茶身后的魔鸟射去——
噗——
金色的光枪擦着宓茶的侧脸，刺入了魔鸟的胸口，随着一声没入血肉的声音，魔鸟发出了一声哀鸣，继而无力坠落。
和那哀鸣一同响起的，还有姬凌玉的喷血之声。
黑气撞入她的右胸，一阵短暂的阴冷感后，浊气侵蚀了她的内部，令她喷洒出一道灼热的鲜血，猛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她在风阵上恍惚了许久，没能再像之前那样立刻站起来。她喘息了许久，口鼻持续滴血，流出来的血液颜色偏暗，证明浊气已然流经她全身血管。
“凌玉——！”撕心肺裂的声音在姬凌玉身后响起，她勉强抬头，已无暇安抚花百音，所有余力都用来准备躲避下一道攻击。
宓茶似乎永不疲倦，自始至终，四周的浊气都没有弱化的现象，唯独她七窍的黑血越流越多，诉说着这具残破的躯体正在走向衰败。
胸口的灼烧感越来越强，姬凌玉咬牙，撑了两回都没能把自己撑起来。
全盛状态下的她尚且无法抵抗宓茶，眼下受了重伤，她恐怕真的……无法解决这方困境了。
那双金眸的神光有些涣散，短短几秒，数千思绪从中划过。
姬凌玉想，也罢，既然救不了百里，她至少要为军队拖延足够的撤离时间，绝不能让十几万大军都死在异国他乡。
至于百里……姬凌玉深深瞌眸，染血的右手五指收拢，紧握剑柄。
若苍天垂怜，就让她带着百里一起离开，不要让这名爱人胜过爱己的牧师再添杀戮了。
姬凌玉抬起头，准备好了迎接下一轮攻击，然而在她抬头之时，赫然发现四周并无黑雾朝她袭来。
姬凌玉一愣，她望向不远处的宓茶，只见宓茶的侧脸上出现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大约是被方才的[日月如梭]刮到的，伤口不深，只有几毫米而已，但令人震惊的是，那道伤口正朝外散发着袅袅黑气。
仿佛是宓茶体内的浊气透过伤口挥发了出来，且在挥发的过程当中，她也的确停止了攻击。
姬凌玉恍然一愣。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立即朝着空中的宓茶射去了一道[金光万韧]。
宓茶脚下的风阵停止不动，她的身体也僵硬无法动弹，纤如牛毫的金丝顺利地刺穿了她的上臂。
一小点黑血从金丝处流了下来，随后，被光系破开的伤口处冒起了和她脸颊上一般无二的黑烟。
黑烟散去，仿佛是排毒一般，附近的紫灰色皮肤颜色竟浅了不少，尤其是金丝没入的那一圈，完全恢复了白皙。
姬凌玉低头，看向了自己左手指尖上的金丝，胸腔一颤，咳出了一口黑血。
[复制]可越三级攻击，一个二级不可能在被[复制]击中胸口后活着回去。
浊气顺着姬凌玉的经脉血管逐渐逼向心脏，姬凌玉眯眸，她横起手中金剑，又一次看向了远处面目扭曲、宛如恶鬼的牧师。
百里……不论成败，这大约都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