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这原因不假,但是……”柳凌荫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这话该不该说。
她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打算如实相告,“姬凌玉死后三天,宓茶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连郁思燕都不能近身。
“可她在得知你要过来后,当天就从房中出来了,还把姬凌玉的遗体遗物立即遣回禹国……”
柳凌荫揉了揉太阳穴,“她工作负责是不假,但有没有可能——她这么努力撑着,也是为了让你不要难过、让你不要误会她对姬凌玉的感情?”
沈芙嘉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人了?”
“我还是那句话,她们认识那么久了,该有什么早就有了。”柳凌荫道,“宓茶天真烂漫的孩提时期以及情窦初开的十年辟谷,都是和姬凌玉一起度过的,既然那时候什么也没有,现在就更不会有什么。”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别说杀人了,没把人救回来都会痛苦许久。无关死的是谁,她在这场战争中亲手杀了那么多人,你总要给她一点时间。”
沈芙嘉垂眸,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半晌,在风把她的碎发抚到唇角时,她轻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
柳凌荫拍了拍她的肩,意有所指地望向了四周,“尧国的雪,比炎日多得多。”
沈芙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满地的积雪,复又抬眸望向了主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夜晚降临后,试探着叩了叩宓茶的房门。
她的手落在门上,还没叩响,门就向里推去了。房门没关,专为她留着。
“茶茶……”沈芙嘉迟疑着向房内走去,一边轻声呼唤。
黑暗的房间里,宓茶靠在床上,她换好了睡衣,白发编成长长的麻花垂在身前,手里抱着一份文件,上面是开年大会上的预提议案。
她的目光垂在白纸黑字上,眼里映照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图表。左手无名指上环着一圈银戒,沈芙嘉从百里谷回来后,把这枚戒指还给了宓茶,她便又日夜戴着了。
在沈芙嘉靠近后,宓茶从文件上抬眸,冲她一笑,“你来了。”
她只占了床的一半,另一半空着,留给沈芙嘉。
沈芙嘉跪行而上,她一手撑着床,一手将宓茶怀里的文件抽走,偏头吻上了她。
宓茶阖眸,双手顺势搭在了沈芙嘉肩上。
等这一吻过去,沈芙嘉的眼眸也变得湿润了。
“姬凌玉的事……我很遗憾。”她对宓茶低语,“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宓茶点头,她知道。
“禹国已经为她办完葬礼,埋进了烈士陵园。”沈芙嘉搂着宓茶的脖颈,“她入了土,和这个世界再无纠缠了,茶茶,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宓茶闭眼,投入了沈芙嘉的怀抱,“她这辈子,太苦了……被夹在禹国和我之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在前线的那三天,她终于是认清了自己杀死姬凌玉的事实。
回帝都的这些日子,宓茶不断告诉自己:要正常、要正常、要好好工作、像平常一样。
可她还是做不到。
不论姬凌玉死在哪里——即便是死在尧国战场上,宓茶都不会这般失态。她见过了太多生死,早已明白了如何隐藏情绪。
尧氏灭门,这样的罪孽,她都可以让自己枕边人无所察觉地背负十六年,又怎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浑浑噩噩、暴露情绪。
可姬凌玉偏偏、偏偏死在了她的手里。
这让宓茶觉得,自己连为姬凌玉伤心、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不止是姬凌玉,短短几日,她手上沾了整整十万条人命,每每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血骨尸海,耳边皆是亡魂的哭嚎。
宓茶恍然意识到,她大约是真的不再年轻了,不能再像二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那样,迅速从血海里拔出来,转移到令她高兴的事情上。
足足半个月,她的战后调整期越来越长了。
“是,她这般死了,既成为了禹国的英雄,又能从世间解脱。”沈芙嘉安抚着宓茶的脊背,心中有些酸楚,可姬凌玉毕竟是救了宓茶,如果没有姬凌玉,现在参加葬礼的就该是她。
一想到那个场景,沈芙嘉便升起一股由衷的庆幸。
人死不能复生,姬凌玉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她和个死人计较什么……
不管是宓茶为了姬凌玉哭也好、伤心也好,总归都比让她见到宓茶的尸体要好得多。
沈芙嘉心里的确有些不太舒服,但她同时也很清楚,宓茶对姬凌玉没有一点爱情,而那个木讷蠢直的光系,恐怕到死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喜欢宓茶的。
如此一想,姬凌玉这一生还真是十足的可悲。
沈芙嘉怀里的宓茶并没有哭,她知道沈芙嘉讨厌姬凌玉,因此将对姬凌玉的最后一点泪水都留在了柳凌荫身上。
“嘉嘉……我的身份不太方便,”她在沈芙嘉怀里闭上了眼,疲惫地念道,“你安排人,替我去她墓前献一束花吧……”
沈芙嘉抚着宓茶的后脑,摩挲着那里的白发,嗯了一声,“应该的。”
姬凌玉,到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死了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