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点点头,“是的,我明白,您做得已经足够了。”
她看向老师,“我很感谢您这段时间对孩子们的教导,但这两个孩子比较特殊,接下来,就不再劳烦您了。”
老师一怔,立即上前道,“殿下、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去和他们道歉的。”
百里月上前拦住她,“老师,殿下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需要对他们的规划做新的调整。”
“我…”
百里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笑着送客,“来,我送您回去。”
她将老师送上了车,给了丰厚的谢礼,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宓茶成半瞌着眼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百里月踟蹰地站在门口,在她看来,老师的做法虽然稍显武断,但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没有到要被开除的地步。
“殿下,”她去茶柜上给宓茶泡茶,一边安抚道,“没事的,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尤其是齐参和渟安,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您不用太担心了。”
宓茶没有回答百里月的话,她垂眸片刻,问道,“小月,你觉得光系是什么样?”
百里月动作一顿,这突然的问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偏头想了想,回答道,“凛然、正义、公正……”说着,她笑了笑,“大概就是英雄的模样吧。”
宓茶问:“如果一个光系冷漠又自私呢?”
百里月一愣,蹙了蹙眉,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的光系呢,那就不成巫师和冰系了?”
宓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光系即是正义,而巫师和冰系则是自私扭曲……
能力由心而生,但这些对各个职业的解读,到底是谁规定的?
是神么?
性格是不能用数据来精确表示的,这就意味着,统计学无法在职业解读上达到百分之一百的准确率。
今天渟安的话令宓茶陡然意识到,或许,她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正义的光系、自私的冰系、扭曲的巫师、善良的牧师……
如果这些解读真的是完全正确的,那杀死了十万人的她,又是什么呢……
她或许是个不合格的牧师,但不合格的牧师也依旧是牧师,谁也无法无视她的牧师技能,谁也不会质疑她的牧师身份。
在姬凌玉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宓茶消沉了许久,她不断思考,到底是谁导致了姬凌玉的死亡。
最直接的凶手无疑是她,但宓茶又忍不住想,难道姬方缙就没任何有责任么?
如果姬方缙不灭百里谷、如果姬方缙不让姬凌玉来尧国、如果姬方缙不用那两柄神杖刺激她、如果姬方缙……
宓茶一度将一部分责任推卸给姬方缙,但今天渟安的话让她意识到,这份自欺欺人的推卸该停止了。
无论如何,逼死姬凌玉的主要凶手,都是宓茶。
她对姬凌玉说的那句“你就是光”,其实无非是因为姬凌玉的发色瞳色很特别,加之姬凌玉的为人不错。
她根本没有多想,当时年龄认知也不允许宓茶想太深太复杂的事情。
在幼时的宓茶看来,姬凌玉长得很不一样,在普遍黑发黑瞳的东大陆人群里,她十分瞩目,就像是一轮小太阳,还正义地帮助过她几次,那姬凌玉就是光系。
她判定光系的标准,来自最刻板不过的光系印象。
她的刻板印象把姬凌玉绑架上了光系的道路,随后,整个社会又将姬凌玉的四肢钉在了光系的十字架上。
她是万众瞩目的光系,是禹国的英雄,是正义的化身,她必须按照光系的方式思考、行动。
什么是光系的方式——光明女神从来没有降下过相关规定和条例标准,那些所谓的“光系行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人类、乃至是非光系的人类制定下的规则。
所有人都要求姬凌玉正义、公正,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正、正义公正在具体落实时又该如何抉择。
她没有导师,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在大学授课的光系。
孰人能无惑,姬凌玉的疑惑,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解答。
从来没有人告诉姬凌玉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他们却不断要求她——
“你是光系,你就应该正义、应该公正,你不能辜负任何人”
宓茶靠在椅背上,想起渟安今天的眼神。
光系的身份从来不是什么保护罩,相反,它是用来绑架、勒死光系的最佳绳索,当齐参用光系的身份来攻击渟安时,渟安便什么反驳的话都不能出口了。
因为她是光系,她就要高尚、正义、如太阳一样地普照大地。
宓茶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渟安会和陆鸳有些神似。
这也许并非偶然,作为巫师的陆鸳,是因为内心阴暗扭曲才成为的巫师么?
宓茶想,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陆鸳只不过是一个在口头上和社会大众的刻板印象唱反调的光系罢了。
这不仅仅是光系的问题。
为什么齐参不能像渟安那样,大大方方地反驳老师的恶意猜测——这其中有两人身世经历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当老师拿光系的渟安去和齐参做比较时,齐参便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不仅是冰系,还是来自落后之地的野孩子,这些身份叠加在一起,他的任何言论在别人看来都不过是狡辩而已。
宓茶扫向书桌,那里是严煦前几天提交的人才培养提案,她希望尧国能像禹国那样举办能力者大赛。
当时宓茶欣然应允,但现在,她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尊重规律,但也该尊重规律之下诞生出的小小例外,正是因为这些小小的、奇迹般的例外,才有了进化、有了演变。
和列国相比,尧国有一段非常珍贵的历史,她要用好这段历史,走出尧国该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