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紧接其后,回答得没有半分停顿间隙,她眼角含笑,不见半分怯意。
两名副总理一噎,“你!”
沈芙嘉侧身,于枪口之下在庭中踱步,一边迈步一边扳着手指算道,“今年一月二十八日,我蓝石省抓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件,经查,以杜某为首的该毒贩组织共计十二人,全系宋国国籍。
二月六日,我贝岭港口查获一艘军火走私货船,经查,该船系宋籍梁某所有。
二月八日,接民众举报,我茵城发现拐卖案件,以林某为首的该人口拐卖组织已成立十八年,每年都从世界各地拐卖超过五十人次的妇女送往宋国的“渝光”拍卖场。
二月十一日、二月十九日、二月二十日……”
她停了下来,把手一松,“哎呀算了,光是今年我就数不过来了。”
沈芙嘉抬眸,望向了脸色极其难看的两名副总理,“五月二十一日,从我陆军总司第一次来宋国和你方交涉,至今一共访宋五次,在宋遇袭八次。”
“现在你们把人扣了,说我们故意伤人、滥杀无辜。”沈芙嘉双手交握于腹前,“好,好,这日子太平了,宋国不乐意,想找点刺激,那感情好——我们正面临人均土地面积不足的问题。”
那双妖冶的桃花眼眼尾一挑,余光朝两人望去,“若是说定了,我这就联系国防部。烦请二位给我备个房间,我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的,签了战后条约再回去,免得来回折腾麻烦。”
这话十足嚣张,“沈芙嘉!你也太…”一人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位副总理叫停,“等一下!”
另一位副总理猛地拨开身前的安保,往前迈了两步。
比起后面那些狂言妄语,他更重视的是沈芙嘉前面那句开战宣言。开战没关系,可现在还不行,再怎么说也得等总理回来。
“沈芙嘉,你们的女王和首相都在燕国,就为了这么点事,你一个副相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么?”
他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你们现在和夏国也有点摩擦啊。”
宋国当然知道自己理亏,但尧国实在是挡了他们太多生意。
宋国想要通过陆路的方式进入东大陆,就必然经过尧国。
旧尧国千疮百孔,跟个筛子没什么两样,而现在尧国的海关无比严格,成了宋国商人们的头号敌人。
宋国就是靠这些产业吃饭的,尧国严严实实地堵在了他们进入东大陆的道上,无异于是将他们活活闷死。
当然,仅凭宋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和尧国硬碰硬的,不说别的,单就扣压两名王级这件事,宋国的实力环境都不允许,除非他们获得了外力的支持。
半年前,禹国找上了他们还有夏国,三国暗中签订了盟约。
姬方缙策划了一场全面的对尧战争,他选择的两个盟国都在其中扮演了必要角色。
尧禹之间不接壤,如果要对尧国出兵,就必须借道夏国,夏国必须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上。
解决了行军路线,姬方缙还需要找一个挑起战争的理由。
他看中了尧宋两国的矛盾,将宋国拉入了联盟,承诺战后把尧国分割出一部分,给宋国一个进入东大陆的通道。
和禹夏联盟后,宋国便不懈余力地向尧国找茬,只要尧国一有动作,他们就可以借题发挥,上升到战争手段。
宋国扣压柳凌荫和童泠泠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尧国——尤其是百里觅茶乱了阵脚;
其二,原计划中,今天晚上柳凌荫和童泠泠就会被转移去禹国。
两个王级对战争的影响不可忽视,禹国要求宋国先以常规手段将柳凌荫和童泠泠拘捕。
考虑到国际影响,一开始,两人必不会武力反抗。
在对其注射能力锁后,禹国会派王级来解决掉二人,为后面的大战取得有利优势。
宋国总理赞成姬方缙的提议,但不同意在宋国的地界上杀死柳凌荫和童泠泠。
这一招太狠,宋国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他最多将两人拘捕、转交给禹国,其他的就和宋国无关了。
三国约定联合国大会结束后一齐发兵,但谁也没有想到,尧国竟如此神速,柳凌荫和童泠泠前脚被捕,沈芙嘉后脚就找上了门,还是以如此暴力的方式,根本没有洽谈的打算。
距离联合国大会结束还有多日,沈芙嘉要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和他们较真,那会议的这几天的时间,足以让尧国对他们构成重创。
这实在是不正常,百里觅茶还没回国,一个副首相就敢夜闯总理院,直接撂下开战宣言,她哪来的底气说这话?就算是百里觅茶,要发动一场战争也得先和群臣诸族好好商量。
沈芙嘉弯眸一笑,“怎么,您是觉得我在吓唬您?”
“可不,就这么点儿事,来来回回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我要是再办不好,女王就该生我的气了。”
她抬腕看了眼手表,“到零点还有一个半钟头,今天我把人接走了,这事儿咱们往后再慢慢谈;今天我人接不走——零点一过,您就知道我在尧国有没有这个权力了。”
这话不似假装,两位副总统心跳骤停,他们快速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复杂万分地看着沈芙嘉,“沈芙嘉,你可想好了,你和尧国当真要这么做?”
沈芙嘉抚了抚耳垂上的银丝耳坠,环绕四周,无端来了句感叹道,“这座总理府跟我四十多年前第一次来时相比,似乎是小了一些?是徐总后来改过了么。”
尧国早已不是当年的尧国,四十多年前,她要绞尽脑汁、费劲口舌、送出巨额的财礼才能换得宋国依旧不平等的一点点减税。
那时的沈芙嘉再是年轻靓丽、再是衣着奢华,她来到这座总理院,都无法将头抬起。
给弱国谋外交实在是件苦差事,世界诸国不论大小,每一个她都得温声细语着、讨好赔笑着。
今夕何夕?这世道早就变了。
这句讽刺惹得两位副总理怒火中烧,但现在总理不在国内,夏国禹国那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
只宋国一国面对尧国,是决计撑不过去的。
他们立即转身,进入室内,紧急联系总理商量对策。
秘书从储物器里给沈芙嘉取了顶小沙发,她就坐靠在宋国总理院的前庭里,听着一旁哗哗作响的喷泉,取了本外文小说一页页地翻读,任由上方的直升机将瞄准点落在自己头上,毫不在乎。
凉风习习,一个小时过去,其中一位副总理走了出来,问沈芙嘉能不能多给他们一天的时间稍作考虑。
沈芙嘉抬腕看了眼表,安慰道,“还有个半个小时呢,慢慢来,不着急。”
“……”这轻飘飘的语气让副总理的脸色铁青,他大步转身回去,继续商量对策。
期间,秘书接了一通电话,她低声告诉沈芙嘉,墨听醒了,发现她不在,哭得止不住,保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墨听实在是尊琉璃娃娃,长得易碎,性格也脆弱。两天没有见到奶奶,晚上又看不见沈芙嘉,伤心得好像世界都塌了。
沈芙嘉有时候不禁发愁,这孩子长大了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怎么就那么爱哭呢,可别到时候和女朋友吵架了还要哭着跑回来找奶奶——那就真成废物了。
她摆了摆手,“把梦黎抱到他的房间去。”
梦黎则和他完全相反,自她一岁来到尧国,沈芙嘉就从来没见她流过一滴眼泪。
梦黎两岁的时候和王宫工作人员们的小孩子一起玩,被几个男孩推到了,爬起来,卯着头,像一头小牛犊似地往人家胸腹顶。
她冲得太猛,头撞得太狠,把人家顶倒了,自己也晕乎乎地蒙圈了,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忘记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在地上躺着骂她。
梦黎的性格倒不火爆,一笑起来也是甜甜软软的模样,眼睛里也是天真无邪的神情,她不凶悍,只是单纯的乐观坚强。
秘书将沈芙嘉的话转达给了保姆,电话挂断,屋里的两名副总理也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指令。
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像是被乌云蒙了一层,稍有点阴。
“久等了沈副相。”一开口,沈芙嘉就变成了沈副相。
“我们重新核查了一下,这其中可能有一点误会,”两人道,“刚刚已经通知手下官员,去释放两位将军了,马上就送到您的车上。”
柳凌荫和童泠泠还没转交给禹国,沈芙嘉就带着宣战书来了,尧国如此强硬的态度加上紧迫的时间,令宋国一时有些犹豫。
宋总理连夜和姬方缙联系,姬方缙认为,既然尧国已经有所行动,那再对柳凌荫和童泠泠进行长途转移,一定会被尧国半道劫狱。
保险起见,他要就地处理掉柳凌荫和童泠泠。
就地处理掉柳凌荫和童泠泠——这话说得容易。
宋总理很清楚柳凌荫和童泠泠在尧国是什么地位。
二十一年前,两人攻打北清,尧国第二大宗红氏宗族里小少爷也去北清领兵。
他手下的士兵们多倒了一点剩饭剩菜,让柳凌荫不喜。
就因为这么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宓茶立刻撤回了那名少爷,之后那人便消失在了帝都,发配去了最远的边境。
尧女王对柳童二人极其宠信,而尧国的士兵们也对二人崇敬有加。
禹国的确实力不俗,但他们就一定能打倒尧国么——
尧女王有一个特别的称号,“凛冬的牧师”。
她的一念之间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可以伏尸百万遍地缟素。
二十年前的那场禹尧之战,十万枯骨都填不满百里觅茶的杀戮之念。
有她在,宋总理对覆灭尧国不抱希望,他只期盼此战能重创尧国的经济,好让他有机可乘,和尧国签订相应条款。
天下诸国打打闹闹实属常态,算不得什么,当年那些灭了百里谷的国家,现在不也照样和尧国合作外交么?
但要是对柳凌荫和童泠泠下了手,那就是彻底和百里女王翻脸,宋国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发怵的。
权衡再三,总理还是选择了放人。
三国盟约中,宋国的主要责任是挑起矛盾、打开战局,为三国发兵制造合理正当的理由。
沈芙嘉夜闯总理院,这项罪名足够支持他们日后对尧国发起战争了,他们的任务基本完。现在夏国禹国都还没有动作,不能让他们宋国一个人冲在前面。
尧国十二位天地仁王,多两个不多,少两个不少,就先依了沈芙嘉罢。
得到了这个答复,沈芙嘉合上书,无奈地冲两人一笑,“二位都是明事理的人,早这么做多好?何苦折腾呢。”
她收了书,从沙发上起身,“好了,时候不早,我不便打扰,后续的事宜我们改日再谈,今天就先回去了。两位,不必送。”
按理,她该追究宋国这次的责任,但事急从权,小小的宋国不足为惧,他们真正的敌人还在后头。
二十年备战的不止是禹国,从姬凌玉死在尧国开始,百里政府和姬方缙政府之间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姬方缙时日无多,这极有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战争。
沈芙嘉接了柳凌荫和童泠泠回国,从扣压到释放,中间不过十个小时,沈芙嘉在解决这件事时前后也就谈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的背后,是尧国近半个世纪的血泪史,是上亿人日复一日的不懈奋斗。
禹国磨好了刀枪,尧国亦枕戈待旦着。
她们都清楚,尧禹之间,到了做最后清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