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新的领地,国内的宗族争得头破血流,管理方案迟迟不能落实,军队也就迟迟不能放心大胆地继续前进。
另一方面,在闻天泽的煽动下,夏国上下对入侵的尧军恨之入骨,恨意加上新月开出的悬赏金,令夏国举国皆特务。
任何国民探得了尧军的任何一点情报,都会马上告知禹夏联军,希望尽早把尧国赶出门外。
“现在国内一团乱麻,未被及时管理的夏国也是一团乱麻,”慕一颜拧眉道,“整合评估后我们才发现,夏国的经济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差,尤其是一些企业,我们攻过来时还好好的,驻进来没几天突然就倒了,留下了一大笔债务;很多地方在我们来的时候食物淡水和日常用品都供得上,但供应链其实已经断了一周了,在我们来之前不知道是谁支撑着他们。”
夏国内部的腐坏远超预计,且腐坏的形式极其诡异。
像是有人给夏国打了一针兴奋剂,以进一步损坏为代价,令夏国拥有了短暂的光鲜亮丽。
闻天泽对汀洱江中段的放松非常缓慢,以禹国那极其高效的办事效率,从闻天泽制定战策到实际执行竟然花费了整整二十天才逐步逐步地露出了一点小口。
这不是效率问题,而是他的有意为之。
不管是尧国、北约还是任何一国,都不会认为尧国攻过汀洱江,有禹军故意放水的因素在。
这二十天不仅是为了温水煮尧国,以达成迷惑的目的,更也是在进一步恶化夏国形式。
闻天泽联合财政部、外交部,主动、刻意地恶化了夏国的局势,如今夏国的情况,很难说是尧国对它造成的伤害多,还是禹国这位盟友造成的伤害多。
闻天泽彻底搞垮了夏国,再一点一点敞开大门,把尧国引入这间被尧、禹双方共同砸得乱七八糟的房子里。
北约通过粮食、通过外汇消耗着新月的耐力和经济,而闻天泽用了更军事化的方式:
拖垮夏国、将夏国腹地当做蟹奴,扎进尧国的肚子里。
几十年来,很少有人能对沈芙嘉使计,这算是百里政府成立以来,沈芙嘉吃的第一个暗亏。
然而比起恼怒,沈芙嘉心底更深处却涌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概括起来大约是这么一句感慨——
到底是闻校长啊……
她抵着额头,静静望着手中最新一期的宗族大会记录。
沈芙嘉原是想着,目前取得的领土由百里族和两到三个大宗接手就好。
但她和宓茶一样,或许是这些年受了百里族太多恩惠,于是忘记了,百里族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
更关键的是,她高估了宗族们的秩序和政府对宗族的掌控力。
“如此混乱的局势若不尽快稳定,后果非同小可。”秦臻道,“但现在再要取消‘宗族治理制度’,那宗族们必然不会同意,况且由政府出面管理新地,所需的资金数额太大,批下来至少一个半月。”
慕一颜叹气道,“这也正常,我们几乎没有取地的经验。”
尧国现在的领导班子唯一经历过的取地事件是二十年前的北清三省。
百里族占尽尧北之地,那三省自然而然纳入了百里族的领地,所以并无纷争。
现在这一问题暴露出来,给了在战场上势如破竹的尧国当头棒喝。
“攻城容易守城难啊……”慕一颜偏头,“都没什么案例可以给我们借鉴。”
虽说以史为鉴,但这百年来唯二的两份掠地案例分别来自于汉国和禹国。
五十年前,汉国拿下了楚国。
汉国的成功在于持久战和战局单一。
那场战争耗了近十年,早已把楚国耗干,无力挣扎;且当时姬方缙和汉国私下达成了合作,表面上援楚,实际上放任汉国的侵略行径。
楚国筋疲力尽、它国没有太插手干预,汉国于是顺利吞下了楚国。
但汉国的成功只是偶尔而非必然,“攻城容易守城难”同样适用于他们,三十年后,楚国立刻被禹国夺走。
这便是百年来的第二个成功取地的案例。
禹国取得旧楚之地只花费了汉国当年十分之一的用时,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一点波澜。
可这份成功没有半点尧国可以借鉴的地方,因为横在尧国面前最大的难题——宗族,在禹国根本不存在。
禹国不需要考虑如何给宗族分地、如何让宗族同意把国库里钱取出来、如何安抚新取得的领土上的旧宗族……一切关于宗族的问题禹国都不需要思考,他们像是一座巨大沉重的坦克,只需要笔直地往前开,履带自会把土地压平。
“好了,”沈芙嘉理了理慕一颜给她的会议记录还有国内各种的反应,“依我看,现在还早,不必过于担心。短期内禹国是不会对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强攻的,反而是国内,恐怕会生出不少新月的特务。”
“为什么这么笃定?”慕一颜问。
“大军停滞那么久,军部有多少人表达了不满?”
秦臻和慕一颜一顿,“高级军官十有八九是宗族子弟,现在正是宗族争夺新领地的时候,军官们忙着为自家说话,又怎么会在意军队前不前进。”
沈芙嘉颔首,“那就是了。”
“尧国没有舜国那么厚的家底,也不像禹国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地投入这场战争。”她道,“只要宗族无法达成统一意见,这场仗我们就打不下去。拖上半年,我们自己就垮了,用不着禹国费力。”
“尧国的确出了几位厉害的将军。”总统来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好了不少,给了闻天泽细细解释的余地。
他对着花百音等一众军官道,“可就像当年他们的王慧将军所说的那样,天地仁王不过是拳头,如果没有后方的支持,一切都是白费。”
他评估了尧国战场上的天地仁王,承认禹国在特殊能力者上比尧国弱了一截。
但这又如何?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陆鸳柳凌荫付芝忆等人再强、等级再高也无法摆平尧国如今面临的窘状,空有蛮力而已。
他道,“现在财政紧张、粮食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舜国战场上枪声不止,未防出现不必要的损耗,不妨采取一些温和的手段。”
“利用特务潜入我国会见各宗,谈判、利诱、挑拨是最好的方法。”沈芙嘉目光微凝,“如果我是闻天泽,我一定会这么做。”
秦臻拧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禹国真的这么做,那我们的工作量就大了。”
“是啊。”沈芙嘉笑了笑,“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得调回帝都了。”
慕一颜问:“那前线怎么办?夏国首都近在眼前了,就这样僵着吗?”
“一周前,花百音和赵粤宪分别被派去西部和东部,闻天泽是要死守东西两处,让我们孤军深入。”沈芙嘉摇头,“在稳定夏国之前,中南方面军不易再前进了。”
近在咫尺的夏国首都就是一条鱼饵,只要尧国上勾,禹国会立即东西包围,把他们的前头部队绞死在混乱的夏国里。
“我要是没有猜错,夏国的首都才是重灾区,现在我们根本无力接手去管。”
秦臻问,“那现在就只是等着舜国和财政部的动作么?”
沈芙嘉眸中划过一道暗芒,忽而,她起了笑意,“不,我不喜欢守株待兔。我们有矛盾,难道禹国就没有么。”
慕一颜眨了眨眼,“你是说袁禹默?她可老奸巨猾着呢,闻天泽也对她多有防备,这个关口恐怕不太容易被我们挑拨离间。”
“我说的不是她。”沈芙嘉抚唇,轻声道,“我指的是姬方缙和闻天泽。”
慕一颜愈加茫然,“这两人有什么矛盾?我听说闻天泽的所有报表姬方缙都会在三天之内下批,他可支持闻天泽了,把闻天泽当做了亲侄儿对待。”
沈芙嘉没有说话,她手腕一转,指尖夹了一封白色的信封,推到了慕一颜前。
“想个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姬方缙手上。”
“这是什么?”
沈芙嘉下巴微抬,“你可以打开看看。”
得到了允许,慕一颜遂将信封打开。
里面是几张照片,当慕一颜把它们抽出来后,猛地一怔,“这…”
她旁边的秦臻当即起身,“芙嘉,这么做实在不妥!如果不是姬凌玉,宓茶恐怕也活不下来。”
沈芙嘉挑眉,“秦臻,我好像很少看见你这么激动。”
秦臻一愣,继而移开目光,“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么做实在有悖道义……”
“秦臻,和小人讲道义,吃亏的只会是自己。”沈芙嘉目光微冷,“姬方缙在除夕送杖时,考虑过道义么?姬凌玉为何而死,倒不如去问问她的父亲。”
她确实感谢姬凌玉,可话又说回来,一家子杀了人再救人,救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难不成还要她感恩戴德一辈子?
沈芙嘉答应宓茶去安排人给姬凌玉送花,可这不代表她会感谢她的国家、感谢她的父亲。
秦臻闭了闭眼,“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屑如此行径。”
“你太忠厚了,”沈芙嘉食指轻点桌面,“所以我才把这件事交给一颜。战争本就是最无道义的手段,能在战场上谈道义的只有胜者,你我如今还没这个资格。”
沈芙嘉很少会把这样的狠话摆到明面上讲。
一方面她的确信任两人,另一方面,她十分不喜有人偏向姬凌玉。
气氛有些紧张,慕一颜犹豫地看向秦臻,秦臻的下颚绷得极紧,两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慕一颜垂眸,复又望向手中的信封。
片刻,她坚定了眸色,对沈芙嘉道,“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秦臻顿时望向慕一颜,眼里露出了两分不可置信。
慕一颜感知到了秦臻的情绪,但没有回应她的视线。
慈不掌兵,在这件事情上,她认为芙嘉做得对。
她和秦臻不一样,对亲卫队、对姬方缙、对禹国政府没有太多好感,如果秦臻没办法迈过心里的那一关,那就让她来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