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除了她,再无它人。
“唔…呃……”她低下头,左拳抵着额心,拳眼接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濡湿。
从边界回来后,璃月每夜每夜地噩梦盗汗,每天起来身上都被冷汗透湿。
她根本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璃星坠落的场景,可身体上的重伤强制璃月昏睡,于是她便在梦里一次次回顾当时的场景。
璃星不是死在地底的,以她的速度和当时的位置,冲出出口不过是十秒钟的时间。
璃月五指收紧,脸色愈加惨白。
十秒…十秒……只是十秒钟啊……
在璃星撞向柳凌荫的时候,她看见了璃星的后背——就像是对半杀开的鱼,只留下了带骨头的那一扇。
她那即将破王级的妹妹,到死连个全尸都没有。
璃星以正面朝上的姿态落下,她最后的表情像是烙铁在璃月脑中烫下了一抹滚烫腐烂的印记。
璃月紧闭着眼,自从妈妈不用被砍指后,她便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也是,除了璃星离开的前三天,她便再没有哭过。
她不像璃星那么爱哭,四五十岁的人,还常常因为母亲诅咒发作而在背地里偷偷流泪,仿佛被诅咒折磨的是她似的。
璃月总是不愿意承认,妹妹对母亲、对妈妈的感情要比她来得真挚纯厚。
璃月抵在额上的拳头渐渐松开,继而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大约是在梦中看了太久那圈金红色的岩浆,她的眼球被烫得炙热生疼,醒了还是隐隐作痛。
透过指尖的缝隙,璃月看见了摆在床头的两把银月弯刀。
那两把刀血迹斑斑,散发着腥臭,自璃星死后就没有再擦过。
她的刀总是璃星擦的,就像璃星走的前两天才刚刚抱怨过的那样,这几十年来她总是忙,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擦刀这种小事便被妹妹主动揽了下来。
现在她走了,她连刀都不会擦了。
璃月想,她并不该对璃星的惨死感到意外,很早之前她便想过璃星死亡的场景。
她太笨了,在生死一瞬的袁家、在危机四伏的禹国,死了也很正常。
璃月深谙母亲的教诲,想要登顶,就必须舍弃不必要的一切。
可在无数次斩断和璃星关系的过程里,璃月所获悉的只有一件事——
璃星不是不必要的东西。
或许笨的是她,这件事璃星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妈妈还有母亲都是最重要的,绝不能舍弃。
想到这里,璃月不禁痴痴地笑出了声。
那一掌十足响亮,响得连上方的她都耳根发疼。
养病的这些日子,璃月并不是完全躺着不动,她依旧在尽己所能地处理军务。
她于是知晓外面的情况对她们有多不利,也知道母亲在地下吃了多少苦。
她知道生养之恩无以为报,能为母亲而死是璃星的荣耀;她知道母亲是不得已;她知道璃星没有不情愿,她是最敬爱母亲的,换作是她,她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母亲去死;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但在近半个月的恍惚中,璃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人子女,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父母受苦?
母亲五六十岁的时候,她们流亡在外,那时吃一点苦,能换来母亲后半生的安泰;
母亲七八十岁的时候,她们在禹国忍辱负重,那时吃一点苦,能让母亲安享晚年。
可母亲都一百有余了,剩下不过十几二十年的时光,就为了这点时间,每夜忍受[焚心]之痛,每日为军务、政务、商务烦心,值得吗?
母亲这一生太苦了,她不该受那么多的罪。
即便竞选成功,为了一个总统的虚名要让母亲接手偌大的战局和整个国家,老了也不得清闲,到死还要受累——这样真的算是孝顺吗?
作为子女,有什么是她能做的,有什么办法能缓解母亲的痛苦么……
这个问题璃月想了很久,在每夜的噩梦中,在不断闪现的妹妹坠落的面孔里,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
余光一扫,璃月看向了时钟,不早不晚,三点刚过。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双臂。
此前她身体没有痊愈,未能执行她的答案。
但是今天,她的状态似乎差不多了。
璃月撑着床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握住了床头的两把布满涸血的弯刀,拉下门把,朝门外走去。
穿过昏暗的走廊,她的房间离总指挥的不远,踏着绵软的地毯上,璃月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安安静静地朝袁禹默的房间走去。
她握着两把巨大的弯刀,走得摇摇晃晃,可那双眼睛里却散发着惊人的神采,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涣散失焦,内里空空荡荡,一片虚无。
母亲…母亲……
她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现在才想明白?
璃月扬臂,巨大的弯刀对准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刀上沾满了黑红色的干血,即便举在灯光下也反射不出一点光亮来。
它们被黑血覆盖,失去了原本的形色,有的只是腐烂的腥臭。
璃月的双瞳逐渐变为猩红,[狂化]开启,她对着附有王级结界的房门猛地甩刀划下——
轰——!
母亲……她的心要疼坏了,再也不能忍受母亲被诅咒折磨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