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当晚便带着墨听梦黎赶回百里谷,沈芙嘉陪着她一起去,车子还未入谷便见到樊景耀在外等候。
樊景耀早已退休,之前因为战争被返聘回国防部,现在战争结束他便回到了谷里,继续担任百里族的掌事。
看到宓茶沈芙嘉,樊景耀立即将她们引入谷中,在入谷后又见到了翡丝芮和其余的几位掌事。
“二爷爷怎么了?”宓茶边走边问。
“我们也不清楚。”翡丝芮摇头,“他这几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天突然叫我们过去,说临行前想请您过来一趟。”
前面就是决缡的院子,众人停下来,看了眼沈芙嘉,对宓茶低声道,“决缡长老今天白天和掌事们交代了许多事项,晚饭后就回到了屋中,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说,您来的话直接进去,其他人……”
话音未落,沈芙嘉便牵过梦黎和墨听的手,柔声道,“那我就先带着孩子们去你院子坐坐。”
宓茶感谢她的体贴,稍一点头,道,“我尽快回来。”
众人站在院外,她独自踏入了决缡的小院,决缡看似处处简朴,本质却是个风雅之徒。
从前在禹国,他院里小桥流水、竹林青亭,匆匆忙忙来到尧国后,他的院子里水泥铺路、平屋砖房,还座在了人来人往的谷中央。
那案牍上不再是书卷、梧桐琴,而是一份份等待处理的文件;来往于他院中的不再是提着一壶杏酒的妖魁、挽着一篮草药的云棠,而是请他商议、签字的掌事们;去的也不再是孤山云间,而是尧北的各城各镇;他不再四处找人下棋比剑,却找官员谈论政治。
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后,百里谷和他的院子都稍微恢复了点昔日的景色。
可宓茶步入院中,却见亭内的那盘残局上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有人落子了。
她匆匆的脚步一顿,仰头一看,忽而觉得整座院落覆上了层若有若无的萧条落寞。
不是僵直死气,而是日薄西山般的那点孤凉惆怅。
这份凉意令宓茶敲门的手陡然一停。
在听见“走了”二字时,她想过某种可能,但很快就打消了那一念头。
决缡还不到一百四十岁,以地级上阶的等级而论,他至少还有十五年的寿,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早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头发,甩掉那些不好的念头,将门叩下。
她的手背刚触碰到门面,门便向内打开。
屋内一片昏暗,只点了一盏小灯。
宓茶踏入其中,绕过客厅,隔着卧房的屏风,看见决缡正于床上端坐。
“二爷爷……”她在屏风外轻唤了一声,“是我,觅茶。”
她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盅香炉,炉上飘着袅袅的紫烟,似是茶香,仔细一闻却又闻不到。
半晌,屏风内响起一声低缓的声音,“觅茶……”
“对,是觅茶。”宓茶贴着屏风问,“二爷爷,您要去哪儿?”
这一次的回应倒没有上一次间隔那么久,老人答道,“去我来时的地方。”
宓茶低声问:“您要去北清吗?”
“不,还要更北些。”
宓茶一愣,“再北…就是极地了。”
“更北些。”
“二爷爷,再北就没有地儿了。”
屏风后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只听他道,“觅茶,你过来。”
宓茶应了一声,提裙绕过屏风,步入决缡寝房。
决缡坐在床上,穿着他最贵重的一套长袍,玄白相间,袖口滚了一圈黑底白字的卦。
他衣着整齐,可那头长发却披散着,比宓茶的头发还要长。
这似乎是宓茶第一次见到散发的决缡。
待她走近,决缡睁开了双眸,那张脸上依旧是剑眉星目,三十几岁的模样,不见半分苍老,更别提什么将死之气。
他看着宓茶坐在自己床沿,淡淡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觅茶,我来问你,《周易》有言,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
宓茶一怔,她恍惚是回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每天都要去决缡那儿上课授学。
她答,“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
决缡阖眸,徐徐颔首,“乾元用九,乃见天泽。百里族如是,尧国亦如是。”
宓茶眸光微移,神色幽暗,“二爷爷觉得……奶奶是亢龙么?”
百里鹤卿步步谨慎,如履薄冰,她并不觉得百里族由盛转衰是奶奶得意忘形的缘故。
决缡摇头,“她非亢龙,五十年前的百里族亦未到偕极。”
宓茶抿了抿唇,试探着寻问:“那百里族何时是偕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