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出手整治宗族,会引得全体宗族的不满;可要是强宗出手整治,依附他们的宗族便也会跟着赞同,执行起来也更加爽快。
“可无缘无故的,长老院如何同意取缔那些小宗呢?”
“这便是成立长老院的意义所在。”宓茶道。
“红氏、田氏是不可避免了,剩下的两个席位,务必选择对百里族亲近的宗族。”
全国唯有长老院具备提案的权力,所提方案由长老院的五名成员进行投票。
五个席位,百里族占三——如此,宓茶便能用三张宗族,去解决整个尧国所有宗族的问题!
这便是她不惜成本将长老院捧高的意义,长老院的权力越大,她的权力便越大。纵使所有成员都权势滔天,可最终投票时,那些权力全部将都回到宓茶、回到了政府手中。
听到这里,沈芙嘉眸中划过一丝错愕的震惊。
宓茶接着道,“把小宗去除干净,接下来就是再次抬高宗族成立的门槛,和一场长期的找茬游戏。”
宗族管理法案需要不断完善,一方面,要逐步削弱现有宗族的权力。
宗族权力中,首要的便是“领地管辖权”和“参政议政权”,两个权力,前者使得宗族随意管理地方,无视中央和当地政府的命令;后者使得宗族可以对政府指指点点,随时更改、叫停中央的政策和指令。
宓茶并不想像姬方缙那样对宗族赶尽杀绝,在她看来,宗族可以留,但这两大权力必须去除。
其次,宗族签约新人,需要去政府部门登记办理,否则该新人的宗族背景将不会得到政府、企业和社会的承认。
她不能放任宗族随意扩充人员,政府必须掌握所有宗族的成员情况。
以上的两点是宓茶对现有宗族治理的主要方向,另一方面,管理法还要不断提高新宗族成立门槛和条件。
任何物种、任何组织都需要繁衍才能一直存活下去。
只要减少甚至没有新的宗族诞生,那么现有的宗族数量也会慢慢凋零消亡。对普通宗族如此,对长老院的成员更要严苛。
长老院增添新成员必须全票通过,只要有一个宗族反对,便驳回加入申请。
和这基本不可能通过的加入申请相对的,是非常容易的除名制度。
宓茶将设立监督举报制度,发现有违反“宗族管理条例”的宗族,所罚的领土、财产40%上缴政府,60%归举报者。
她要用丰厚的利益驱使宗族内斗,让宗族自己消灭自己。
最后剩下的那点宗族,处理起来就简单明了了许多。
所有的监督举报制度不管是普通宗族还是长老院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普通宗族由中央政府审核确认是否违规、违法;而长老院在政府确认后,再经内部投票,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是否将该宗除名。
与其他提案一样,只要多数票掌握在宓茶手中,那将红氏、田氏驱逐出长老院,也是板上钉钉了。
这些内容需要循序渐进,缓慢进行,一旦操作过快,就会令沉浸在权力金钱里的宗族们骤然清醒。
温水煮蛙,须得温水才行。
“至于百里族,”宓茶瞌眸,“我另有打算。”
沈芙嘉听完,久久失语。
半晌,她艰涩地开口,问:“去宗族制,你想了多久?”
她将每一个环节都思虑妥当了,这绝不是临时起意。
闻言,宓茶一笑,“十年、二十年?我也不记不清了。”
沈芙嘉指尖一颤,恍然间,想起了宓茶在大军凯旋时说的话,那天宴上,她举着酒杯,春风满面、笑意融融地对宗族们道——
「各宗各族,无有不用力者,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靠着众人拾柴,咱们一轮一轮地凑,紧紧巴巴了四年,总算是把三军的火给稳住了。」
「我尧国官员从中央到地方,哪一处不是众志成城,哪一处不是上下齐心,哪里用得着什么新的监管制度。」
「好呀、好呀……今天我高兴,不是因为什么生日,生日年年都有,可大军凯旋、群臣众宗齐心协力、百姓歌舞升平的模样,天下能见几回?」
这番肺腑般的感激之语,距今还不满两年,而如何除去全国众宗,她已经想了二十年。
“这些话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你说。”宓茶搭上了沈芙嘉的手,望着她,“此等拙计,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决缡长老。我不想他伤心,本是打算待他西去后再动手。”
“……”她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只道,“嘉嘉,你觉得可行么?”
沈芙嘉尚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消化今晚的内容。
宓茶遂继续道,“禹国有太多要我们学习的地方,不止是去宗族,还有其他的方面。”
她说:“姬方缙一味集权,固然提高了效率,可总统过于坐大,便容易生出事端,禹国覆灭,绝不止是单个人出了问题,而是整个制度都有弊病。”
“有了他们的教训,我们不仅要在宗族间设立高强度的监督制度,政府机关之间也必须要有。谁来制约政权、谁来制约财政、谁来制约立法、谁来制约军权,这些事情都得有个结果。”
“我叫了严煦她们明天早上一起开会,你要是同意,我就去准备,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再缓一缓。”
沈芙嘉抬眸,她望着宓茶,那双圆眸在她眼里还是那样惹人怜爱,却令她怎么也看不透最深处的景象。
君心难测这个词,沈芙嘉从来不觉得需要用在她和宓茶身上,可如今,或许需要了。
宓茶说,“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再缓一缓”。
“缓一缓”而不是“算了”。
她对改革势在必得,无人可拦,纵是决缡也无法改变她的心志,只能令她暂缓而已。
沈芙嘉骤然明白了,为什么百里谷立新圣女一事被拖了那么久——
圣女是信仰,宓茶要淡化宗族的存在感,便不允许百里族再出现圣女这样的标志。
狠心。
这个词蓦地从沈芙嘉心底蹦了出来,她不由得反握住宓茶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她的神色。
“茶茶,”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小声地、忐忑地问:“你是爱我的,对么?”
她不确定了,什么都不确定了。她向来是崇尚不择手段,觉得善良无用的,可今天,她竟然心底发凉,生出了两分惧意。
宓茶一愣,随即一笑,反握住了沈芙嘉微凉的手。
“当然,”她微笑道,“你还记得二十六年前,我答应过你什么么?”
沈芙嘉愣了愣,“什么?”
宓茶弯眸,与沈芙嘉五指相扣。她轻轻开口,重复了当年的那句承诺——
“我向你保证,生命的最后,我只属于你,绝不和任何国家、任何人民分享。”
沈芙嘉瞳孔骤缩。
餐厅里静了下来,寂静得落针可闻,在这极度的安静之中,连冷掉的牛排所散发出来的味道,都显得十分扎眼。
许久之后,沈芙嘉点了点头,冲宓茶轻声道,“好。”
她从来不能忤逆宓茶,即便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要宓茶高兴,尧国也好宗族也罢,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宓茶高兴、只要宓茶爱她就行……
这一夜过去,翌日上午,秦臻将严煦、柳凌荫、童泠泠、慕一颜都叫到了宓茶的办公室。
宓茶和沈芙嘉一起将计划讲给了众人听。
取缔60%的小宗需要由军队执行,务必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一颗杂草。
今后的征兵和军官士官的晋升,首先考虑也将是没有背景的普通平民。
诸多的内容和细节还需一一考量,不管如何,宗族改革一事开始被商议了起来,各项进度如车轮一样,不停向前滚去,再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