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安南国皇都。
“啊,竟敢……”得知支棱隘守将杀害大明使者和陈天平后,安南国王胡一元也是一样吃惊的表情,他知道他即将面临什么,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炸的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快,快把玄平给我抓来。”胡一元惊慌道,他以为只有玄平敢这样胡作非为,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玄平抓来问罪,可是玄平府上哪还有人,兵甲回报,玄平或早已畏罪潜逃。胡一元的心凉了半截,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阴谋,原来一切都是阴谋,玄平就是个阴谋,或许我这个王位也是个阴谋。”胡一元有些站立不稳,扶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大脑一片空白。而此时的玄平,早已身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境内。
云南,大光寺。
睡了几天的玄平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仔细的观察了周围的布置,这才确定,自己的确是回到了大明。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大明,自己回来了,那……想到这,他飞一般奔出了屋子。
此时道衍和尚和众僧人正在佛堂诵经,玄平顾上不礼节,大喊大叫就冲了进来:“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
道衍静坐在佛像前,敲动的木鱼停了下来,慢声说道:“佛门净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玄平急迫问道:“陈天平在哪,岚儿在哪,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三和和尚一直在思考如何把事情解释的更委婉一点,更容易接受一点,他盘算着,儿女之情只是一味迷魂散,会使人一时心智不明,不须时日终究会醒过来,唯有十几年的师兄弟感情才是真的,敷衍些日子,等这件事淡了,师兄弟们就又和好如初了。最坏的结果,为了能让师兄解恨,在自己身上发泄一通也认了。
“我派人杀了他们。”道衍直面着玄平,眼神中似有歉意的说道。
“什么?”玄平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岚儿死了,岚儿死了,呵呵,我就知道,谁能从你手里逃掉?你终是没有放过他们,你还是杀了他们!”玄平像是得了失心疯,嘀嘀咕咕了一番,突然眼神中放射出一阵寒光,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一瞬间他已经将道衍推出十步开外,单手运力,死死掐着道衍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岚儿与你的大计又有何干,你为什么就不肯放她一马,为什么,为什么!”玄平彻底疯了,平时师父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人,竟然对师父动了手。
“大师兄!”不远处三和惊吼道。此时若玄平真的运起一掌狠狠拍在道衍的头上,身边的人绝计是来不及搭救的,而再看道衍,他仍旧双目淡然的看着玄平,他早已料到会有一天,自己的徒弟会向自己动手,就像当初收留三得时说的那番话一样:一切都是命里该有之数,我不反抗。
那一掌还是没有劈下去,运足了掌势,推将出去却打在自己的脑袋,天灵穴的一记重击,让他瞬间颅骨粉碎,七窍出血,软塌塌倒了下去。
“大师兄!”还是那声大师兄,但此时三和已经哑了嗓子,他扑过去扶住玄平的身体,眼泪鼻涕抑制不住的淌了出来。
几个师兄弟间,三和与大师兄结识最早,也最亲密。蒙古鞑子祸害天下时,三和的父母都在动乱中饥寒而死,他十几岁便成了孤儿,沿街乞讨时,常常要与狗争食,被人欺负后,只能一个人偷偷抹泪,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道衍和玄平,因为一块饼,他甘效犬马,遂许驱驰,至于今日。跟随师父最初的那些年很苦,师父怀抱利器却郁郁不得滋土,忍饥挨饿的时候总有大师兄偷偷递过来的半个红薯,冷的时候大师兄把他的双脚揣在怀里为他取暖。他从未感受过人间温暖,唯独把大师兄当成了亲哥哥,如今大师兄却被他害死,他悔的要咬碎牙齿。
犹记得那年冬月,天大寒,雪花叠叠,师父四方游说到了青州,因得罪权贵被打成重伤,七仙居野庙里,师父残卧在一堆稻草中瑟瑟发抖,气息微弱,眼看就不行了,是大师兄玄平不避风雪,走了一夜山路才找了一家药铺,敲开人家的门,人家却因为没有银子不给抓药,大师兄跪下来给人家磕头,磕的头都破了,老板这才答应给包几副便宜的草药。这么多年来,大师兄伺候师父如同伺候老父,而师父呢,从来都把徒弟们当棋子,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弟子们,反而就因为一件小事,不惜将大师兄逼死。三和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怔怔的看着大师兄的脸,眼神中凶相毕露,这一刻,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海上,郑和的船队刚刚和一伙海盗打了一仗,无敌舰队上的火炮几轮齐射,五千海盗溃不成军,纷纷举旗投降。甲板上,一只信鸽不远万里而来,落在郑和的脚下,取下书信,信上只有几个字,是三和写给三宝的,“玄平背叛师门,畏罪自杀。”只这一句,冷冰冰毫无感情,三宝双眼崩出泪来,一掌击碎了面前的书案。
来人询问投降的海盗该如何处置,郑和大手一挥,吼道:“全部斩首!”
大明朝廷,皇帝听说安南国出尔反尔,杀了使臣和陈天平,顿时大怒若狂:“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乃命朱能率军出广西,沐晟率军出云南,共计兵力八十余万,携天子之威,远伐安南。
安南这边,虽然胡一元知道再怎么解释也都无济于事,但他还是尽力要避免与大明刀兵相见,于是他不得不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频发奏疏,重复解释事情原委,并承诺负荆请罪,愿意抓到杀害大明使者的凶手,一并交由大明皇帝处理。另一方面,有谋者进言:“大明军远道而来,而我军以逸待劳,若凭高城深池坚守不出,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大明必消耗不起,到时候我们再上书请和,不怕他们不答应。”于是胡一元日夜操练兵马,部署城防,准备应付。
庆寿寺的地牢内,道衍又像往常一样来看望他的师兄浦洽,两个人各自而立,仿佛不相干的两个人。
“你早就知道他会背叛你,对不对。”浦洽问。
“是啊,玄平重情,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解不开这个结。”道衍说。
“连自己的徒弟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你真是太可怕了。”浦洽叹道。
“不算人心,又如何算天下?”道衍答。
“燕王出兵了吧。”浦洽问。
“陛下遣朱能领兵八十万,出广西去了。”陛下两个字道衍咬的重些。
“呵呵,原来是他,有意思。”浦洽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笑容。
“什么意思?”道衍有些谨慎的问道。
“都是救急菩萨,一个要衡燕,一个却士弘,难道天道也屈服于皇权吗?”浦洽哀叹。
“你说的什么意思?”道衍不得不再次发问了。
“为什么是安南?”浦洽闭了眼,悲痛万分,半天,没有回答,反而发问道。
“一个跳板。”安南处于我整个计划中的什么位置呢,或许只是个跳板吧,道衍说。
安南的地理位置,近可控占城、暹罗、真腊,远可控满刺加、苏门答腊、旧港、瓜哇、泞泥,还可作为与东南亚和西欧各国船舶往来的根据地,看来道衍真的开始着眼于天下了。
“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浦洽这样评价,他执着于天朝上国的祖训。
“只是时人圈地自固,是时候做个改变了。”道衍说。
话不投机,浦洽不再说话,道衍安静站了一会,缓步走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