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自责

这年暑假，李晓婷没和女儿到海边来，倒是班长的老婆和孩子来了，董校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叫宋雪瑶陪他们去海边住了几天。宋雪瑶回来后，直嚷嚷，那太阳好厉害，把人都晒黑了。她说，下次，说什么都不去了。要去就叫宋雪瑶去，说宋雪瑶白，不怕晒。宋雪瑶就骂她，说她是怕她比她白，怕她黑了董校政不喜欢她了。两个女人说着笑着，便去看新房的装修了。

后来，董校政才知道李晓婷出事了。那消息是李自强告诉董校政的。

李晓婷就被双规了。原因出在别人那里。某地修建一条公路出现质量问题，经过深入调查，发现了腐败现象，纪检部门立即加入，对涉案人员进行一番审讯，挖出了许多不便公开的内幕，接着，又顺藤摸瓜掌握了李晓婷处长受贿的证据，于是，层层上报，省纪检得到消息，马上成立专案组追查此事。

李自强说：“李晓婷是在办公室被带走的，以后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再次听到李晓婷的消息时，却说，她已经坠楼自杀了。”

据说，那天，李晓婷带专案组去她家时，在家里搜到四百多万元现金。可能数目太大，不敢存进银行，那钱用报纸包着，捆成一扎一扎，放在床垫下的空格里。或许，专案组的人都觉得惊讶，觉得一个小小的处长，手里就捏着那么点权力，怎么就能收贿如此之巨。就是这一惊讶，负责看守李晓婷的人疏忽了，她便冲出房间，直扑向餐厅，从餐厅那扇窗跳了下去。

从二十层楼跳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李晓婷跳下去前，就想到这结果了，不可能有半点侥幸，完全是畏罪自杀。

董校政去省城参加了李晓婷的送别仪式，场面很冷清，只有一些亲戚好友。许多人都不愿参加这种仪式，李晓婷是一个罪犯，是畏罪自杀，大家都避嫌似地躲得远远的，特别是那么当了官儿的同学。董校政看到了李晓婷的女儿，那个长得像李晓婷一样漂亮的女孩子。这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子哭得泣不成声。他也看见了李晓婷的前夫，那个把董校政当成李晓婷第一个男人的男人，他扶着女儿也作状地做一副痛苦相。

董校政当场便双眼直冒火星。他认为，李晓婷就是被这个男人害死的。他误会了她，污辱了她，把她当成了一个坏女人，折磨了她二十年。他剥夺了她的幸福，扭曲了她的心灵，又一步步把她逼上了这条绝路。

董校政冲动地扑了上去，揪着那男人的衣领，真想狠狠地教训他，李自强却快一步，把他拉住了。

董校政大声吼：“人渣，你这个人渣！”他的口水喷到了那男人的脸上，那男人似乎也认出他是谁了，梳理了一下耷拉的头发，说：“你才是人渣！李晓婷就是你害死的。”

他冲李自强吼：“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李自强却把他抱得更紧了，冲那男人大叫：“你快走，你快离开！”

那男人却像好斗的公鸡，昂着头说：“我为什么要走？”指着董校政说：“你马上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我不想看到你，我的女儿不想看到你，我相信，李晓婷也不想看到你。”

董校政看到李晓婷女儿眼里的忿恨，看到了所有在场的人对他的忿恨。

李自强忙把董校政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你冷静点！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冷静点！”

董校政说：“你知道吗？李晓婷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李自强说：“你太失态了。你这么大闹灵堂太失态了。”

董校政渐渐冷静下来，自己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这时候，有人走过来，对李自强和董校政说：“你们离开吧！”

李自强说：“我们是她的同学。”然后指着董校政说：“他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他只是一时冲动，请你们多多原谅。”

那人说：“你们还是离开吧！死者的女儿说，不想见到你们。”

董校政和李自强离开殡仪馆后，李自强缓缓地开着车，听董校政讲述李晓婷鲜为人知的遭遇。他连连说，他为什么要在意那一点红呢？那一点红又能说什么呢？然而，他意想不到的是，李自强却问他，以前，你和李晓婷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董校政久久地看着李自强。

董校政说：“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我和李晓婷有什么事？我和李晓婷的事，从头到尾最清楚的就是你，你怎么会这么问我？”

李自强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们没什么事，但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董校政说：“你怎么不相信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自强说：“眼睛能看到多少东西？眼睛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事实。我们大多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董校政说：“你怎么会有这种判断？”

李自强说：“我了解过，李晓婷的案子结了以后，我向专案组的熟人了解过。你们跟她有过一次交往。她只拨过一笔款给你们，你们也曾想送给她二十万的好处，但是，她没有收。李晓婷有一个小本子，记录了所有受贿的次数和款项。好多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人已死了，要问也没地方问了。她在那小本子上写道，只有你们的钱，她是不收的，因为，她只是想要帮你。帮你是不能有任何附加条件的。李晓婷还多次说向专案组说，是你董校政害了她，一定是你董校政检举她的，你董校政不仅这次害了她，而且，还害了她一生。”

董校政问：“她真的这么说吗？”

李自强说：“本来，专案组还要了解这其中的原因，但因为已与案子无关，所以就放下了。你说，谁会相信，你们什么事也没有？”

董校政说：“我成了什么人了？我成了一个什么人了？她怎么会这么想呢？”董校政心在流血，虽然，他劝过李晓婷，但是，他并没有想过要去检举她，他一直都在希望李晓婷能正确对待，能痛改前非，在事情还没暴露前，把赃款退回去。这些，李晓婷都不可能知道了。她离开这世界的一刻，想着的却是他董校政把她推上了这条绝路。他董校政成了逼死李晓婷的罪魁祸首！董校政笑了笑，想这世界怎么了？怎么就莫明其妙了？

董校政想，他和李晓婷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说明白了，也不过是一对很普通的过客，他们只有两年多一点的交情，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同学，漂亮的女处长。即使还有点什么，还也只是一闪即逝的朦胧感觉。应该说，和在街上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滋生出一些想法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从李晓婷的角度来看，董校政却影响了她一生。从他们学跳交谊舞开始，就埋下了伤害她的伏笔，二十年来，这伤害一直陪随着她，且是那种刻骨铭心的伤害。他们见面后，董校政又变本加厉地伤害她。这一次，董校政检举了她的受贿，致她于死地。

董校政是不信鬼神的，有时候想，如果真有鬼神，董校政遇到的也是好鬼神，也是助他帮他的好鬼神，因为，董校政一直都奉承要做好人，要尽自己能力去帮助别人。现在，董校政想，如果，这世界有鬼神的话，李晓婷变成鬼神的话，第一个要害的人肯定是他董校政。她认为，他欠了她一生的幸福，欠了她一条人命。

董校政觉得，这人好无奈，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地状况下，却欠了人一生的幸福，欠了人一条命。这么想的时候，董校政心景非常低落，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开会的时候，他常常会走神，脑子里也没想什么，只是空空的。

市委书记曾问他：“校政，你在想什么？”

董校政忙笑了笑，说：“没想什么？”

市委书记说：“正在开会呢！”

董校政便尴尬地笑。

市长也曾问过他：“校政，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董校政好一阵茫然。

市长说：“你不是一直都在思考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董校政摇摇头说：“还没考虑成熟，等成熟再说吧！”好多人背后都在议论，董市助最近怎么了？董市助总是心不在焉。董市助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这种心神恍惚中。有一个人看得很清楚，他四处打听董校政为什么心神恍惚，他在揣测董校政心神恍惚的原因所在，渐渐地，他知道了李晓婷处长的坠楼事件，意识到董校政这一切变化与李晓婷处长有关。

这个人便是孙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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