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重新穿上了他那已经身阔别一月的四兽麒麟服,挎着银鎁瓢方袋,右手把着绣春刀刀柄,威风凛凛地站在奉天殿门中央,带着几个大汉将军,挡住了文武百官入殿的通道。
大汉将军可不是什么汉朝的将军,而是从锦衣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殿廷卫士,个个身材高大,威武雄壮,形象气质俱佳,专门负责朝会守卫及皇上出巡之事。
“诸位大人且留步,奉皇上之命,今日上朝有带奏本的文武官员就不用面奏或者呈递通政使司了,都放在本指挥使身前的这个竹筐里。”纪纲指了指身前的竹筐,朝众人道。
众人面面相觑,承担朝廷诸事通达之责的奏疏如何能放入这打草拾粪的竹筐之中?
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还不知道纪纲已然连夜官复原职了!
不过这既是皇命,他们也不敢不遵,只能按照入朝顺序,将奏疏小心翼翼放入竹筐中。
轮到汤宗入内,纪纲特意多看他几眼,“汤大人没有奏疏呈递?”
“没有。”汤宗笑笑,拱拱手,“恭喜纪指挥使官复原职。”
纪纲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现在他还不知道汤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拱拱手意思一下,没有说话。
等所有该入殿的官员入殿站好排班,接下来就该司礼监首席大太监出来,请皇上临朝,然后文武百官五拜三叩,鸿胪寺卿王岳上报入京谢恩、离京辞官的人数了。
可这次黄俨却迟迟没有出来,王岳早早就做好的功课也迟迟交不了差。
很快,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黄俨还是没有出来,朝堂礼节严苛,大汉将军就在周围看着,一众百官手持牙牌,虽然心中奇怪,但也不敢左顾右盼,更不敢交头接耳。
又过一会,黄俨终于是走了出来,百官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这是马上就要临朝了。
可黄俨在高高在上的金銮座旁站定,却不请皇上临朝,而是深吸一口气,对众百官道,“传皇上口谕——”
唰——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下,见黄俨今日如此,他们十个里面八个猜到是今日早朝取消。
“朕深感乏困,难以临朝,但忧今日所议之事重要,请诸位爱卿先行商议,朕随后定夺。”可黄俨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口谕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朝会皇上不临朝,让大臣先议,这可没有先例呀。
汤宗皱眉,他知道是今日的事情干系太大,太子与汉王,前臣与当臣,之前朝堂上藏在水面之下的对立都要摆在明面上,皇上不临朝,就说明他心里还未做出自己的决定。
可问题是皇上这般一做,那就真真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了。
口谕一出,百官面面相觑,黄俨见众人脸上个个精彩,于是道,“诸位大人请平身吧。”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起身站好。
“皇上既然有口谕,诸位大人也就别兜着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了结果自有内臣如实呈报皇上。”
可黄俨话虽这么说,百官还是没有人开口,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万一说出来不合圣意可怎么办?
原本站在殿门口的纪纲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到黄俨身边,左手叉腰,右手把住绣春刀,“诸位大人,说吧,皇上让你们说,你们不说,这可是欺君呀。”
他果然还是原来的他,好一条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在一众公侯驸马面前,黄俨都不敢自称“咱家”,他却一上来就以“欺君”施压众臣。
百官中还是一阵沉默。
“皇上既然有口谕,那咱们就当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仅仅过了片刻,就率先被人打破,说话之人站在第一班排之西,乃是一名武臣,宁阳伯陈懋。
敢第一个开口,除了武将本身心直口快的本性之外,还因为这个陈懋在朝中也非常有地位,他父亲陈亨当年靖难立有大功,被封为泾国公,是和张玉朱能等人齐名,少有被封为国公的几人之一。
而他自己能被封宁阳伯,也非受荫护,而是他本身也是靖难功臣,一人一马打出来的,朱棣即位以来,他参与数次北伐,久驻西北,威震漠北,颇具威望。
当年朱棣靖难登基,追封册封有功之臣,封国公有八人,封侯有二十六人,如今十五年已过,除去世袭,当年参与靖难大战的公侯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人,伯就已经算稀罕的了。
陈懋说了这一句,左右看了看,见众人还没有开口的意思,笑了笑道,“诸位同僚都不说?那就某家先说。”
他回头首先看向了汤宗,拱拱手,“汤大人,一月查访,多有辛劳。”
汤宗心中一突,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躬身还礼,“陈将军,君事无小事,不敢言辛劳。”
“汤大人,陈某想问一问,密谋造反,谋害皇上的是不是周洪宗和耿璇这两个恶首?”
唰——
陈懋这话一出口,所有人均是纷纷看向汤宗。
其实陈懋之所以这般问,汤宗也知道他会如此问,是因为这个问题很关键,就如他刚到午门,就被百官包围,刺驾案是不是周洪宗和耿璇所为,是今日所有事情的前提,必须搞清楚,之前百官的道听途说,虽是已知晓,但始终是风言,根本算不得确凿事实,想要继续接下来所议之事,就必须从汤宗这个亲审之人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才算有理有据。
汤宗皱眉,因为这个问题的说辞他不是没想好,而是他想好的说辞不是给这些各有居心,压根不想知道疑点过程的百官说的,而是给皇上说的,但却没想到皇上今日根本没有临朝!
见他不语,站在旁边的光禄寺卿刘秉开口,“汤大人似有顾虑?”他摊摊手,面露不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大人说的是。”汤宗知道不能显得太过迟疑,意思一句,拱手向众百官一周,“诸位大人,汤某受皇命彻查奉天殿刺驾一案已近一月,我知道诸位都很关心案子的进展,实不相瞒,两个多月前在这奉天殿中发生的刺驾案,汤某的确是调查出了一个结论。”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话音一转,“不过汤某昨夜回来匆忙,这个结论还未当面禀告皇上,在这里当着众百官说出来多有不适,还望见谅。”
闻听此言,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初入官场,这番说辞看似合理,实则就是不愿意说。
身边的刘秉面露惊讶,又是第一个发问,“汤大人,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皇上的口谕里可是要咱们先行商议,刺驾案是你查的,你这不给个结论,我们如何商议,皇上又该如何定夺?”
本来这个刘秉的角色应该当先跳出来的是陈瑛,但是他昨夜被汤宗威胁之后,到现在还是一句话不说,就像汤宗交代的,专心夹自己的菜,而与他同样仇视前朝旧臣的刘秉则是接起了挤兑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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