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朱敛和裴钱收拾桌子,陈平安带着崔东山走出了院子,在巷弄中散步,地上是一块块光滑如镜面的青石板,白衣少年老老实实跟在陈平安身后,两堵高耸墙壁遮挡了阳光,让巷子中光线稍显暗淡,二人好似融入了阴影之中。
佝偻身形的朱敛站在灶房前,擦了擦湿润的双手,斜眼看向了一旁的坐在门槛上的魏羡,开口问道。
“如何?”
“如日中天!”
魏羡低头沉思,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如释重负的说道。
“他的那副皮囊好似有些古怪,让人摸不透!”
卢白象也参与了二人的讨论,眉头微皱,对崔东山似乎十分防备。
隋右边默然不语,背着长剑,靠在墙壁上,神色冰冷,眸光淡漠。
裴钱额头上还贴着那张黄色的符箓,手中舞动着竹剑,如疯如魔,小脸上还露出了几分畏惧,既害怕崔东山那如鬼神般的身影,又恼怒白衣少年郎跟自己抢师父,情绪十分矛盾复杂。
巷弄之中,崔东山脚步加快了几分,与陈平安并列而行,手掌轻轻拍了拍墙壁,目光注视着草鞋少年,开口说道。
“听说师父得到了飞升境大修士杜懋的肉身遗蜕,相当于得到了一座小洞天福地,若是鸠占鹊巢,就相当于有了跻身上五境的大道坦途!”
杜懋被畏因仙剑一剑斩杀,肉身落在了陈平安的手中,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遗蜕和收藏,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修士一路坦途的修炼到上五境,可谓是天大的机缘宝藏。
陈平安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了白衣少年郎,眉心的红痣如同一轮大日,熠熠生辉,风采无双,反问道。
“听话?你听谁说的?”
“山人自有妙计,学生还是有几分门路的!”
“你想要这具飞升境人的肉身遗蜕?”
陈平安没有继续追问崔东山的消息来源,再次迈动了脚步,声音淡淡的问道。
“弟子当下这具臭皮囊,本就是上古遗留的仙人遗蜕,而且是古蜀的蛟龙之躯,比起杜懋肉身遗蜕的珍稀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东山摇了摇头,他并不觊觎陈平安手中的杜懋遗蜕和收藏,俊美的脸上露出嬉笑之色,继续说道。
“当然,这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谁瞧见了不眼馋心动?若是先生可怜学生,大手一挥,将杜懋的肉身遗蜕赠予了学生,学生定当感激涕零,为先生做牛做马!”
陈平安不理会崔东山的顺杆爬,继续向前走去,他明白崔东山是在提醒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小心他人觊觎杜懋的遗蜕,惹来麻烦。
陈平安一行队伍再次壮大,多了一个喜欢屁颠屁颠跟在陈平安身后的马屁精,平日里啥事也不做,游手好闲,显得碌碌无为,平庸至极。
这日,陈平安等人来到了一座小县城,城中有文武庙,只是文庙香火黯淡,武庙香火鼎盛,据说武庙是可以保佑发财,十分灵验。
夜晚,月光如水,倾泻而下,铺在了地面上,陈平安与崔东山向文武庙而来。二人先进了文庙,庙中祭祀供奉的是青鸾国历史上谥号文贞公的一位文臣,曾经在当地州郡为官造福一方。
白天陈平安曾在远处山脊,俯瞰整座县城,隐隐察觉到城内有两处地方的上空乌云密布,煞气升腾,弥漫四方,崔东山为其点破天机,城中的文武庙遭了毒手,被山上修士当成了强行转运,窃取福禄的过河桥。
文庙内阴气稍浓,神祇并无显灵迹象,死气沉沉,只是一尊香火稀少的泥塑神像而已。
“先生,咱们是外人,也不曾在这文庙上过香,这尊地方神祇灵性孱弱,已日薄西山,无法现身与我们对话,且对我们心生忌惮怀疑,所以干脆就躲起来等死了,总好过离开了金身,被拘魂敕神,下场比金身被毁还要惨。”
崔东山见此情景,摇了摇头,明白文庙神灵的想法,跟在陈平安身后离开了此地,前往了武庙。
武庙内并已无百姓点燃的香火,可依旧是香火袅袅的旺盛气象,只是看似兴盛的景象之下,却透着一股瘆人的阴冷气息,如烈火烹油,非长久之计。
陈平安眉头紧皱,走到了香炉边上,手指捻了捻香灰,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气。
崔东山负手而立,凝望着那尊神像金身,察觉这尊神灵已经处于沉睡之中,辛苦抵挡着那些来路不正的香火浸染,他随后目光看向了陈平安,一挥衣袖,说道。
“先生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世间武运的显化。”
话音刚落,陈平安就在心湖当中,叮咚一声,他仰头望去,从高处滴落一粒金色水滴,最终坠入神像脚下香炉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是青鸾国唐氏的一国武运,若是早年的卢氏王朝,武运如颗颗雨滴坠落,连绵成线。这武运与国祚长短,武运厚薄相关,寻常修士根本就无法观看。”
“我知晓一些上古秘术,学了几手神道香火的神通,才能够让武运显化,青鸾国的武运一炷香的时间只能凝聚一滴金液。”
果然一炷香功夫后,又有一滴象征武运的金色香火坠下。
陈平安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转头看向了崔东山,笑着问道。
“你是不是在等我问大骊武运如何?”
崔东山闻言,颔首点头,拱手抱拳,十分熟练的拍起来了马屁。
“先生世事洞明,出门远游不过短短数年,就有如此心性,不愧是天纵英才,神人一般!。”
陈平安不理会崔东山的马屁,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瞥了一眼白衣少年,才开口问道。
“中土神洲大端王朝,有着女子武神裴杯坐镇,不知其武运气象又如何??”
崔东山闻言,稍显沉默,走到了武庙门槛上坐着,抬头望向庙中这尊处境不妙,光彩晦暗的神像,感慨道。
“听闻大端王朝早年出现了一个武运吓人的少年,被女子武神带回,加入了大端王朝的当日,大端武运直接从河水变成了一天大瀑布,宛如水潭的香炉,溅起无数武运水珠,轰隆作响,即使是在庙外远处,都可以听到那惊人的动静。”
“那人名叫曹慈,我在剑气长城见过,还跟他打了三场架,都输了,心服口服,希望以后不会被他拉开太大距离,再打三场。”
陈平安神色坦然,百折不挠,没有因为输了三场,心中就产生了阴影。
崔东山注视着从容真诚的陈平安,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
“先生厉害,志向高远!”
陈平安第一次从崔东山的奉承话中听到了真诚,白衣少年此话真心实意,不存在任何的拍马屁。
“先生与曹慈深处同一时代,真是亏大了!”
崔东山脸上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十分真诚的感慨道。
“不过大端王朝并不是浩然天下武运最昌盛的地方,我曾用秘法观察过天下武运,有一个地方武运更胜大端不不知多少,香火金液化为了一条九天星河,璀璨绚烂,浩瀚恢弘,让人不敢直视!”
崔东山脸上露出了几分震撼之色,眼睛微微疼痛,当初他可是被那武运气象反噬,险些眼睛都瞎了,让他心有余悸,再也不敢查看那个地方的武运气象。
“那是什么地方?”
陈平安闻言,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好奇的看向了白衣少年。
“先生,那地方你也熟悉。”
“剑气长城!”
崔东山神色凝重,转头看向了南方,好似有一座高耸入云,巍峨雄伟的城墙浮现在了眼前,让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