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嘉吸吸鼻子,有点难过。
徐铉静静听着,也不打断。
对那褚珣的印象,越发丰满起来。
同时,也越发迷惑。
根据小郡王的描述,这应该是一个既能与市井之徒嬉笑怒骂,又能与文人骚客对弈品茗的大贤之人。
可如此人物,当真只会是一个普通农家出身的少年郎?
小小安定县,卧虎藏龙,江北之地当真处处有惊喜。
徐铉再一次对北地发出惊叹,又夹杂几分向往。
不知那开封朝廷之上,可有这般贤才?
李从嘉还在幽幽讲述着自己这一日的反思:“失去天生富贵的身份,我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在后灶房,无人会因为我的身份,就对我高看一等,做错事就会挨骂,无法完成自己的活就会遭人嫌弃、排挤,每个人都在忙碌手头活计,没人会关注你,更不会有人奉承、巴结....”
徐铉笑道:“这便是普通百姓日复一日在做的事,世道艰难,想活下来不易,想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小郡王生下来便是王侯,享受百姓供养,更应该为百姓着想。
日后有机会,某带小郡王去看看田间地头,看看耕农们是如何劳作,看看庄稼是如何长成,小郡王便会知道,为何亚圣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从嘉肃然道:“圣贤之言,当真千年不朽!”
徐铉忽地想到些什么,兴奋道:“与小郡王一番话,也让徐某茅塞顿开。下一篇文章的选题某想到了,就写泾州的农事生产与迁民安置。”
徐铉只觉脑中思路异常清晰,当即告罪一声,坐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先梳理大纲。
“我来为先生研墨。”李从嘉乐呵呵地开始捻着墨锭研墨。
徐铉奋笔疾书,一时间竟然忘记时间,直到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字迹,才恍然醒神。
李从嘉不知何时,趴在书案睡着,徐铉笑了笑,将他搀扶着躺到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褥,才回到书案旁,拨亮油灯,继续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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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朱秀嚼着一根油条,慢慢悠悠地往后灶房而去。
不远处,楼梯走下一人,正是那徐茂才。
朱秀瞟一眼,发现徐茂才正打量他,心中一动,鱼儿上钩了。
赶紧三两嘴嚼完油条,低头加快几分步伐,装作不认识。
擦肩而过时,徐铉止步侧身,笑道:“敢问可是褚珣褚少郎?”
朱秀一顿,扭头满脸疑惑,茫然拱手道:“晚生正是褚珣,不知先生是?”
徐铉还礼道:“鄙人徐茂才。”
朱秀又是一愣,一脸恍然道:“原来是徐先生,久仰久仰!”
“昨日后灶房内,多亏褚少郎施以援手,助我外侄李嘉解困,鄙人是专门来道谢的!”徐铉揖礼。
朱秀忙避开,谦虚道:“徐先生客气了,晚生与李嘉贤弟一见如故,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徐铉笑笑,看看四周道:“徐某想与褚少郎闲聊几句,不如到大堂坐坐?”
“好啊!能得徐先生教诲,晚生之荣幸!”朱秀想都不想满嘴应下。
徐铉奇怪道:“褚少郎难道不需要先去后灶房,与总厨大师傅告假?”
朱秀笑道:“不用,邸舍掌柜是晚生二大爷,就算偷懒不去,他们也不会说啥。”
徐铉一愣,哑然失笑,这褚珣当真是个妙人。
来到邸舍大堂,时日尚早,空无一人,随意找张方桌坐下,有伙计立马拎着茶壶送来。
徐铉见伙计正是那日催收房费的那位,颔首致意。
这个堂倌有几分见识,谈吐不俗,徐铉对他高看一等。
而且看得出来,此人在盛和邸舍地位不低,应该是堂倌的头头。
“褚少郎可进过县学?”各自斟茶后,徐铉笑问道。
朱秀苦笑道:“泾州州学,自从天福五年起就已停办,在此之前,各县县学早已名存实亡。”
徐铉点点头:“那褚少郎算是传承家学?”
朱秀叹道:“自幼,家父便对我管教严格,三岁识字五岁习文,早诵诗经夜读春秋,终日不辍。十岁时家父病故,晚生便独自学习,埋头经义,想着今后考取功名。”
徐铉肃然起敬道:“想来令尊也有功名在身?”
朱秀暗笑,这是在打探自家门第,叹息一声道:“父亲无心仕途,并未出仕,一家人隐于田垄之间,清贫度日。高祖辈倒是做过官,僖宗文德元年,出任过泾州别驾....”
朱秀满嘴胡诌,徐铉倒是听得仔细,捋捋须感叹道:“弃官隐居,贤士风范啊!褚少郎家学渊源,观之可知尊祖上定是一方贤臣,可惜生不逢时啊!”
“谁说不是呢!”朱秀也跟着唏嘘,端起茶盏抿了抿。
徐茂才打听他的家世是意料之中,反正六十多年前的事鬼知道。
他敢说,徐茂才倒也敢信。
昨日故意接近李嘉,就是要借机引起徐茂才的注意。
观察他的行事作风,这家伙倒也谨慎,轻易不会露馅。
想要摸清楚李嘉和徐茂才的底细,千万不能太过着急,引来怀疑警惕,只怕就得前功尽弃。
李嘉年纪小,朱秀就从他先入手,借李嘉之口引来徐茂才的关注,让他主动接近自己。
如此一来,徐茂才就不会心中生疑。
昨日的初步接触,朱秀对李嘉的身份有了大概判断。
年纪、相貌特征都对得上,还是个小文青,朱秀难免遐想联翩,难道当真是南边那位?
如果真是他,那么这姓徐的也绝不是普通人物。
朱秀眯起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徐茂才,像只闻到肉味的小狐狸,满脸狡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