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逢吉浑身泛起彻骨寒意,急忙道:“官家剪除逆臣,将其党羽贬黜徒边即可,大可不必不分青红皂白一应处死!除却史杨王,这大殿内还有数十首级,若是株连太过,一日之内开封城就要处死上千人啊!官家此举太过,有伤天和!臣请官家开恩!~”
苏逢吉跪倒在地,许多朝臣跟着他跪下求情。
刘承祐脸色倏变,阴冷地看他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从大殿侧门离开。
“官家!”苏逢吉追赶上前,被甲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承祐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苏相公可真是仁慈心肠啊~”李业似笑非笑,“不过我劝苏相公还是莫要把善心用错了地方,为逆党求情,容易败坏苏相公的名声,别人还以为苏相公与逆党有瓜葛....”
李业语气威胁之意浓厚,苏逢吉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几名朝臣急忙搀扶着他在一旁的软席坐下。
“官家杀了史弘肇三人也就罢了,还要在开封城大开杀戒,此举荒唐!”
“史公....呃....史弘肇平素里的确霸道了些,官家杀了他勉强说得过去,但如果诛灭全族,少说得死一两百人,百姓们反倒会同情他们....”
“李国舅等人杀性太重,官家受他们影响,性子难免变得残忍暴虐....”
“滥杀无辜于治国理政毫无帮助!史杨王三人一死,朝堂清静不了,反而会愈发混乱....”
众官员围拢苏逢吉,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起来。
李业命人搬了把椅子放在皇陛一侧,大马金刀地坐着,冷眼环顾群臣,让人不敢与其直视。
众臣看在眼里,愤愤不平。
“公然囚禁我等上百位朝臣,自古来闻所未闻,真是骇人听闻啊!”
“让我等不顾尊卑礼仪,吃饭睡觉皆在这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更过分的是,连出恭也有人跟着,拿我等朝官当作囚徒一般对待!”
“礼崩乐坏,国将不国啊!~”
“嘘!噤声!小心被李业那厮听见,害了我等性命!”
苏逢吉颓然地从众人间走出,独自走到一根盘龙金柱之下席地而坐,仰头呆呆地望着大殿藻井,布满皱纹的眼角忽地有泪水滑落。
“悔不该为了一己私利,帮助李业等奸佞打压辅臣,以至于酿成今日之惨剧!
苏某愧对先帝,若今日之祸使得社稷沦丧,苏某只有一死以谢先帝知遇之恩....”
李业余光扫过,见苏逢吉黯然神伤,轻蔑地冷哼一声,闭上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外的天色暗了又亮,百官们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像一群行尸走肉,在殿内无所事事地游荡着,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有气无力地交谈几句。
苏逢吉蓬头垢面,不吃不喝,容貌像是衰老了十岁不止。
殿门缓缓打开,天光透亮,百官们迷茫地望去,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刺眼的光线。
精神抖擞的刘承祐身穿明黄圆领袍,负手站在大殿之外,聂文进和后赞一左一右站在身后。
两人满脸疲倦,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神情里带着病态的癫狂凶戾。
“逆党党羽已经被诛灭干净,卿等可以放心出宫了。”
刘承祐和颜悦色,关切道:“卿等回到家中,好好抚慰家眷,歇息三日后,朕在万岁殿召开大朝会,而后赐宴三日,为卿等压惊。”
百官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拱手应诺,相互搀扶着缓慢走出大殿。
如同一群刑满释放的囚徒,终于得见天日。
刘承祐淡漠地看着他们,很清晰地感受到,百官对他畏惧又加深了几分。
刘承祐满心得意,认为这就是掌握生杀予夺的帝王权威。
苏逢吉最后一个走出广政殿,腿脚僵硬,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
郭允明上前搀扶,被他轻轻挣脱开。
“苏相公慢走。”刘承祐笑眯眯地道。
苏逢吉颤颤巍巍地揖礼,扶着栏杆往台阶下走去。
“陛下!”
殿前广场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喊声,带着浓浓的惊慌。
是老太师冯道!
很难想象冯老爷子以年近七十的高龄,在积雪满地的湿滑广场上拄着拐杖健步如飞,身后两名年轻的宦官反而追不上他。
刘承祐李业等人皆是一脸愕然。
“不是说老太师病了?下不了床?”刘承祐皱眉看向李业。
李业忙道:“臣让聂文进派人去打听的。”
聂文进委屈地解释道:“臣亲自去太师府探望过,那会儿老头还脸色蜡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家子围着啜泣不止。”
刘承祐恼火咬牙,好个冯道,果然演得一手好戏,能瞒过所有人!
诛杀史弘肇等人那天,本来冯道也应该被请进广政殿小住几日,没想到聂文进去探望过后,回来禀报说老爷子命不久矣。
刘承祐想想也就罢了,让冯道留在府上安心养病。
今日一见,呵呵,莫不是吃了起死回生药?
冯道一路小跑,跑到广政殿台阶下有些佝偻喘气,歇息了一会,拄着拐杖登上阶梯。
苏逢吉急忙走下搀扶:“老太师怎么来了?慢些慢些,小心脚下湿滑....”
冯道急得火烧火燎,愤怒之下脱口而出:“唉~唉~老夫再不来,这天下只怕要亡啦!生灵涂炭,大乱将起,天大的祸事已在眼前!”
“什么!”苏逢吉浑身一震,呆住了。
冯道没有理会他,唉声叹气地继续吃力地走上台阶。
苏逢吉愣了愣,急忙跟上,小心搀扶着老爷子。
老爷子身体金贵,可不能有意外。
朝野已经风声鹤唳,如果冯老爷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人心就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