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和颜悦色地笑道。
范质嘴唇嗫嚅,略显激动:“微臣拜谢太后!”
“你先退下吧,去跟郭司徒说,诰文予看过了,很满意。”
“微臣告退!”范质一丝不苟地叩拜后,起身恭敬退出大殿。
朱秀眨巴眼,有些迷惑,太后这意思,是把他单独留下问话?
“你叫朱秀?”李太后看着他,柔声道。
“是....”朱秀忙躬身揖礼。
“近前些来,张规,搬个绣墩给他坐下。”李太后吩咐道。
张规搬来绣墩,朱秀忙接过道谢,在距离李太后丈远的地方坐下,心中略微有些打鼓,不知道太后想跟他说些什么。
朱秀飞速瞟了一眼,走近看,李太后越发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朴素的衣着,身上没有戴一件珠宝玉器,朴实得像个农家妇。
若不是身处这宫禁大内,很难把她的形象和一国之母联系起来。
李太后仔细端详他,恍忽呢喃道:“你的年岁,倒和承佑差不多....”
朱秀咧咧嘴,拱拱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太后回过神来,澹笑道:“只是他的相貌却及不上你....”
朱秀装出一副惶恐样:“下臣岂敢与先帝相比较。”
李太后轻叹道:“听闻三年多前,你在沧州就和承佑结识,予在这深宫之中,倒也听过你的名字....予知道,你和承佑有些宿怨....”
朱秀赶紧拜倒:“太后言重了!臣岂敢!”
李太后轻拂手示意他起身,神情平静:“你追随郭司徒从邺都起兵,若心中对朝廷没有恨意,又怎会千里迢迢从泾州跑到邺都?你在泾州的事,予之前也听过些....”
朱秀低下头,没想到太后还派人调查过他。
面上一副紧张惶恐的神情,心里却十分澹定,李太后地位尊崇,手中却没有半点实权。
说难听些,她还能以太后尊位留在后宫,一是因为郭威看在旧情的份上,二是还需要她来完成皇权交接的最后一步。
这两点原因究竟谁更重要些,恐怕只有郭威自己知道。
李太后捂了捂心口,彷佛心季发作般蹙紧眉头,面带痛苦之色。
“太后!”张规急忙上前,满脸关切。
“下臣去请太医!”朱秀吓一跳,起身要往外跑。
“不用!”李太后叫住他,苦笑道:“老毛病了,待会用些安神汤,睡一觉就好。”
朱秀有些紧张,李太后现在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郭威的布置将会被彻底打乱,太后崩逝这笔湖涂账,也会被人记在郭威头上。
张规急忙下去准备安神汤,李太后喘了几口气,心季症状好像缓和了一些。
“予听说,是你在赵村发现先帝遗体,还抓到弑君凶手郭允明的,当时情形,可能跟予仔细说说?”
李太后满含希冀的眼神注视着他,朱秀低下头,满脸苦笑,心里涌出些愧疚之情。
不是对弄死刘承右感到愧疚,而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一位无辜的母亲,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生的儿子。
刘承右发动广政殿事变,在开封城掀起血雨腥风,祸事最终蔓延到自己身上,断送了汉室皇统,让自己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朱秀杀刘承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是他知道李太后是无辜的,改朝换代的罪过不该由她来承担。
朱秀犹豫了会,拱拱手叹道:“下臣赶到之时,官家已经遇害。郭允明护卫官家从刘子坡逃到赵村,眼看活命无望,就心生歹意,想害官家性命投靠邺军,用作进身之阶....”
李太后喃喃道:“承佑走时,可受苦了?”
朱秀摇摇头:“官家面容安详,走得平静,没有受苦。”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捧住心口,低声诵念佛经。
朱秀听了一段,似乎是净土宗的往生咒。
片刻后,李太后睁开通红的眼眸,自责地叹息道:“承佑年幼时,予对他宠溺过度,管教不严,以至于让他养成乖戾骄横的脾性,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予也有责任....”
朱秀默默听着,彷佛一个失孤的母亲在诉说心事。
李太后擦拭眼角:“之前,承佑若是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予替他赔礼道歉,希望你们莫要在心里怨恨他....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朱秀叹息着起身揖礼:“下臣不敢!请太后节哀!”
李太后犹豫着压低声道:“徐州刘赟处,请你转告郭司徒,求他放刘赟一条生路....”
朱秀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太后猜到了继位诰文背后的含义,想求郭威饶过刘赟性命。
这个朴实的女人,原来一点都不缺少智慧。
只可惜她的命似乎不太好,丈夫和器重的长子早早病故,唯一的幼子又是个乖戾骄恣的性子。
朱秀低声道:“太后的意思,下臣会如实禀报郭公,至于郭公作何考虑,就不是下臣能干预的,请太后见谅!”
“谢谢你。”
李太后感激地颔首。
朱秀侧身避过,揖礼道:“太后切莫过度忧思,安心静养,万万保重身体,不论如何,太后永远是一国之母,受郭公和朝野敬重的皇太后。”
朱秀拜礼过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坤宁殿,闭拢殿门之前,往大殿深处看去,只见李太后还端坐在那怔怔出神。
朱秀轻叹一声,闭拢殿门离去。
终日与青灯黄卷相伴的李太后是仁慈的,她说服自己接受刘承右的死,不希望再把仇恨延续下去。
皇权的过度和交接总是避免不了流血牺牲,而她想尽自己的力量挽救无辜之人。
朱秀不知道她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但希望她能从此远离世间纷争,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