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刨冰后,路明非又带绘梨衣买了鲷鱼烧、布丁和海盐味的冰汽水,每一家店排队的人都很多,但路明非和绘梨衣都不会觉得无聊。
也许是喜欢的人在身边,再无聊的事都会变得有意义,而且排队买东西这种事对绘梨衣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排在队伍里的时候她东张西望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少人都侧目对这个女孩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目光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恶意,大概好看的女孩在哪都不会招人讨厌。
路明非也不得不再一次感慨绘梨衣的胃口之大,他再三确认过,买了这么些吃的绘梨衣也完全没有饱腹的感觉,也得亏绘梨衣生在了蛇歧八家这样一个家底丰厚的大家长,这要是养在经济状况不那么理想的人家里,这女孩的伙食费只怕都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暂时满足了口腹之欲,路明非和绘梨衣沿着海边的公路开始散步,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凉爽湿润的气息,微微腥潮,却并不刺鼻,公路沿海的一侧栽种了成排的椰子树,金色的沙滩细密松软,能看到赤足的情侣手牵着手在涨潮退潮的一线之间踩着海水散步,近海的区域看不到什么巨大的邮轮,三三两两的渔船被涂成白色或是浅蓝色……路明非微微失神,这股画面似曾相识,自从来到这偏僻的滨海小镇后,路明非总觉得风景和画面很熟悉,但他就是记不清在哪里看到过。
“像Pokemon。”绘梨衣一语惊醒梦中人。
路明非愣了愣,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眼前的画面眼熟了,每个孩子童年时一定都看过一部童话幻想风格的动漫……“精灵宝可梦”,有的地方翻译不同也叫做“神奇宝贝”或者“宠物小精灵”。
这是初中时候路明非每个周六周日最期待的时刻,吃过晚饭的八点钟,叔叔看完新闻联播,路明非和路鸣泽总会准时把家里的电视调到少儿频道,这段时间他们会放下抢夺家里唯一一台电脑的使用权,兄弟两人并排坐在电视机前,少有的和睦,目不转睛地看那个戴红帽的十岁男孩带着一只叫做“皮卡丘”的黄色电耗子在极具幻想风格的架空世界里开启他们精彩纷呈的冒险,谁也不愿意错过一个片段。
没有男孩的童年能拒绝宝可梦,从它的火热程度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世界上最大的IP,它的周边畅销全球,从电影到海报到毛绒玩具到手办再到任天堂移植的同名“口袋妖怪”的游戏,孩子们至少接触过其中一款,可以说不懂宝可梦的童年绝对是不完整的,永远十岁永远想成为宝可梦大师的小智、和小智形影不离的皮卡丘、长相一模一样的护士乔伊和警察君莎、带着一只会讲人话的喵喵的火箭队……
“绘梨衣也看宝可梦么?”路明非的语气有些惊喜。
绘梨衣点点头,她指了指公路的外侧:“椰蛋树,长翅鸥,乘龙……”
路明非顺着绘梨衣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惊讶于这个女孩的想象力,椰蛋树是公路边高耸壮硕的椰树,长翅鸥是海面上空飞翔的白色海鸟,乘龙则是海面上来往的蓝白色渔船……这些都是宝可梦里的小精灵,绘梨衣的指向很准确,怪不得路明非觉得风景眼熟,因为这和他童年看着电视机里幻想的那个冒险世界根本没差。
“这时候沙滩上应该有飞快掠过的风速狗,海岸边钓鱼的人们鱼钩上也许挂着一只鲤鱼王或者可达鸭,那山的那边是不是能看到彩虹,也许那是凤王留下的痕迹……”绘梨衣说完后,路明非也由远及近地指了指,补充了一些他们没看到的地方。
听到路明非的话,绘梨衣的眼神也逐渐明亮了起来,因为她说的也是她幻想世界里的事,她从没有把这些想法和任何人说过,就像她把小黄鸭、Hello Kitty和轻松熊当成朋友一样……这些都是绘梨衣幻想世界里的事,自从绘梨衣从源氏重工离开接触这个世界后她就更能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也或多或少也会保留一份对这个世界的幻想,有的人没怎么接触过现实的世界或是太过孤独,所以幻想很多,就像是她,而有的人见过这个世界太多的黑暗与真相,所以他们矛盾又冷漠,很少去幻想,又什么都不信,就好比源稚生……源稚生也曾是个中二过头的男孩,他幻想过做正义的朋友,可他的命运太累又太残酷,所以他觉得满口正义的恺撒幼稚又天真,却又羡慕这样幼稚天真的恺撒。
所谓的灵魂伴侣,也许就是彼此双方的两个世界相交,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走进绘梨衣的世界,因为她太孤独太另类了,如果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死小孩,绘梨衣心里的那个一定最沉默寡言……直到她遇到了路明非。
路明非的童年没绘梨衣那么特殊,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心里藏着一样的死小孩,他们同样孤独、同样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同样对这个世界抱有天真的幻想,很扯淡但是很现实,一部童年的动漫居然让一对情侣内心深处产生了共鸣。
“Sakura好厉害。”绘梨衣又来了,她崇拜地看着路明非。
在绘梨衣看来,她只描述了她看到的,但路明非的幻想显然更神秘更有吸引力。
“以前朋友很少,在家里也总到不习惯,就喜欢一个人去天台看城市,那时候我也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看到的这么大。”路明非轻声说,“那时候老喜欢瞎想,和日本的每个中二病少年都一样,幻想自己射一枪红绿灯就会变色,幻想自己也是被选召的孩子有一天能拥有一台自己的数码暴龙机,幻想明天一醒来自己就穿越到宝可梦的世界,我还想我的第一只伙伴当然要选小火龙,因为骑着喷火龙飞很帅,小霞小瑶和小光都陪我旅行,以后还要收服深海里的洛奇亚……”
路明非说着他小时候天马行空的幻想,但绘梨衣却听的津津有味,一刻也没有打断他,直到路明非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投入太想当然了,好不容易和绘梨衣出来旅行,身边又是这么好看的风景,自己却一直拉着人家说自己中二时期那些无聊又扯淡的幻想,这可是和女孩相处的大忌啊,梦境故事里的他不就是因为这样成为班上同学公认的臭屌丝么?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路明非忽然止住话匣子,试探性地问,他挠了挠头,“有时候说到感兴趣的话题就变得得意忘形了,忘了别人听起来也许会蛮无聊的,绘梨衣你要是不想听的话可以随时打断我的……”
“很有意思。”绘梨衣忽然说。
“啊?”路明非愣了愣。
“没有无聊,Sakura说的都很有意思。”绘梨衣认真地对路明非说,“还想听,Sakura以前的事。”
路明非怔住了,他的心里流淌过一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叫做……认同感。
是的,认同感,蜕变之后的路明非当然不缺乏认同感这种东西,不论是在仕兰中学还是卡塞尔学院,追求他的好看的女孩犹如过江之鲤,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期待着他的加入,学院的教授们提到他的名字无一不吝啬自己的赞誉之词……所有人都认同这么强大、这么完美的“S”级,但没有人认同感梦境故事里的那个死小孩。
人们认同强大的路明非,却没人懦弱的衰仔,人们认同站在闪光灯下的路明非,却没人认同夜晚天台上的死小孩,人们认同每门学科都拿“A”执行完成率百分百的路明非,却没人认可那个在仕兰中学烂泥扶不上墙的吊车尾……大概只有古德里安教授吧,那老头为了他终生教授的职称,死活也要认定路明非全身上下都是灵感。
但是这一刻路明非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感,不是如今优秀的他,也不是被评为“S”级身负期待的他,而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死小孩……哪怕他变成了今天站在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模样,他的师弟师妹们崇拜他在卡塞尔学院里留下的传说,东京的女孩们站在台下欢呼“小樱花”这个花名,但他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孤独的死小孩啊,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这么一个死小孩,哪怕五年的时间,路明非也不可能杀死另一个自己,只是藏的越来越深罢了。
可是今天路明非心里那个幼稚的死小孩忽然冒出了一点点头,他大意了,在喜欢的面前放下了一切的伪装,而他得到的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讥讽或者嘲笑……第一次当路明非说起他那些无厘头的幻想时,有人夸他有意思,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敲开了他尘封五年的心门,缓缓走心他的内心深处,轻轻拥抱那个一直藏在角落里的、很久没出现在人前的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