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倒茶时,特地佝身多看了一眼雪明——
——她的脸上带着浓妆,但是盖不住稍稍变形的右脸颊苹果肌,像是此前与猎手搏斗时受了好几个耳光。
她的手臂上有淤青劳损,右手大拇指包着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贴。
她的眼睛很好看,眼神凌厉,像是鹰隼。
“那就是来找我聊天儿?”
雪明:“对,聊聊。”
“资料都看过了?”红姐一点都不见外,坐在雪明身边自顾自的点烟:“怎么称呼?”
“江雪明。”
“好名字。”
“哪里好了?”
“这么冷的天,给我送来这么冷的人,名字里都是水啊,雪啊。还带着点光亮,当然好。”
“红姐,我想问你几个事。”江雪明决定开门见山:“你刚从监狱里出来,就去车站求药,是为了什么呢?”
吴东红撩起头发,瞥了一眼雪明——
——她看了很久,似乎是在观察这个小子的神态,想看清底细,想知道对方的来意,也在细细琢磨着,要不要与雪明把故事讲清楚。
雪明立刻说:“我有个朋友很喜欢听故事——我想把你的故事说给他听。”
“不都写在文件上了吗?”红姐坦然告知:“老年干部活动中心有个文员,他长我十岁,以前和我一起做事,帮了我不少忙,我得帮他一把。”
雪明:“他最后还是病死了。”
红姐:“是好事。”
雪明:“能详细说说吗?”
红姐:“我从女子监狱出来,他女儿开车来接,想找我叙旧——我就去了。”
“然后呢?”
“没想到这老大哥年轻的时候,舞跳的那么好,结果才五十来岁就中风瘫痪,医生说保守治疗一年要花四十多万——这女婿和女儿都慌了。”
“你肯定不好受吧。”
“老大哥想死,但是他膝下儿女都不让他死,如果就这么放弃治疗,他家里面子上过不去——你知道这个面子是什么意思吗?”
雪明想了想——
“——他家几个儿女?”
红姐:“一共三个。两个姐姐,一个小儿子。”
雪明:“都不想让老爷子死吗?”
红姐:“都是孝顺的孩儿,哪里舍得背上这个骂名呢?要是让街坊邻居知道了,恐怕会被人戳脊梁骨数落一辈子。怀南又不是什么经济发达的城市,往城区居民楼里随便喊两句,出来迎客的要么是半大的留守儿童,要么是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如果老大哥放弃治疗,他几个孩子都会变成不孝子孙。”
雪明:“伱是为了这个朋友,才去的九界?”
红姐:“费了不少事。可惜没赶上最后一面。”
雪明:“结果不尽人意呀。”
红姐:“我想世界上真有这种万灵药,或许可以让老大哥有尊严的活下去。可惜像是乘客日志上的备注,一个人的求生意志不够强,那么他就离死不远了。我还没来得及回来,就听见病房里哭闹争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也许他不希望看见这些儿女为了这么一个孝顺的名头争吵,走得很干脆。”
雪明:“猎手是你杀的,你早有预谋吗?”
红姐沉默了——
——她再次盯住雪明,眼神中没有敌意,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焦渴。
这种焦渴可以视作“好奇”与“示威”的双重含义,在探视雪明的具体身份,想要了解雪明在车站的角色画像。
雪明立刻说:“我和BOSS很熟,只是想和你谈谈,我已经化茧成蝶,没必要有所隐瞒,也没有其他不轨企图。”
红姐立刻说:“我不喜欢那个叽里呱啦的侍者,他话太多。”
雪明:“和猎手有什么关系?”
红姐直截了当的解释道:“他一直都讲,猎手如何如何恐怖,如何如何强大,我很好奇,于是想和这些人正面碰一碰——在车站验收日志交付报酬的时候,我就在议会厅理事柜台[不小心]把身份卡弄丢了,想试试猎手的能耐。”
雪明:“只因为你的侍者太啰嗦?”
红姐:“没错。要是BOSS不愿意给我换一个,我就主动让他闭嘴,他就像我前夫,我出门下楼买个菜,他都能说上好几百个字。”
雪明:“哪一任?”
红姐:“第一任。带我来大城市,给我介绍工作,教我怎么做衣服的那一位。”
雪明:“死在杀人案里的...”
红姐立刻抬起手,夹带香烟的手势充满了攻击性,眼神变得可怖凶悍。
雪明立刻改口:“能聊聊这位猎手吗?”
“他跟了我一路,也是怀南人。恰巧是同乡。比我小三岁。”红姐恢复平静,饶有兴致的说起这段故事,“想和我套近乎,或许是第一次作案,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得出来,他好像很需要我手里的万灵药,还不止一次问我,有没有续弦的意思。”
雪明:“他想和你搭伴过日子?”
红姐谈起杀人的事情,却有种诡异的愉快感:“呵呵...”
雪明:“那就是在踩点。”
红姐:“他恨不得把[罪犯]两个字写在脸上,对我住址和家庭非常好奇,我也与他讲清楚明细,一起坐车回了老家。收拾完老大哥屋里的家事,支开我的侍者,就来处理这个猎手的事情。”
雪明:“你杀了他?”
红姐:“这小子挺笨的,敢单枪匹马来见我,比我高两个头就对我毫无戒心,像是一头小羊羔进了狼圈——我杀了他,没有留什么不干不净的尾巴,只希望这个案例能传到车站去,让别的猎手擦亮眼睛,别来招惹我。”
雪明:“就这么简单?”
红姐:“就这么简单。”
雪明:“这些天里,有很多人来找过你...”
“都是以前的朋友。”红姐抿着嘴,掐灭烟头:“我从监狱里出来,外边来接送的人能排出二十多辆车——有做木材生意的,有做吊顶模具的,大多还是服装厂的姐妹,现在都找到好人家了。或许是想把生意做大做强,要我指条明路,也有在这些年里受了委屈,被人欺负,要我帮忙做主。”
雪明:“和以前的家人还有联络吗?”
“你问哪位?”红姐挑弄眉头,想去拿雪明的手。
雪明立刻避开,对日志写写画画,把吴东红的人物形象都留在日志本上。
“你的前夫,那位教师。”
红姐意味深长的说:“他教书授课,我杀人放火——怎么可能是一家人?”
江雪明:“有没有想过回车站?”
“这不是在等一个机会么?”红姐拍手微笑。
江雪明:“BOSS会一直给你派发任务。”
红姐:“主动求别人办事,和等人找上门来,不一样喔。”
江雪明终于醒觉——
——这姐姐哪里是不肯去车站复工,她的胃口大得很。
红姐满眼无辜,像是纯洁的小白花,接着说:“你看,这不就把你等来了?”
“我今年结婚,红姐,有机会我给你发请柬。”雪明收好日志本,终于说明来意:“你在车站的日出小屋能见到分星女士,旁边是我的俱乐部,叫无名氏——我需要一位管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红姐打断道:“恭喜呀!”
雪明:“谢谢。”
红姐:“你帮我搞定我的侍者,我就来你这工作。”
雪明想了想,还是非常耿直的问了一句。
“红姐,据我所知,BOSS会给每一位乘客安排最适合他们的灵魂伴侣——根据你之前说的,这位侍者大哥应该是长在你审美上的,哪怕他很啰嗦,也与你第一任丈夫十分相似,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红姐眯着眼,双手互抱于胸前:“小江,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他们固定的属性,都期待着一个救主降下恩典——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怀南市这个犄角旮旯,人们喜欢托关系走后门,得到各种便利与特权,得到安心感,命中总会遇见几个贵人来帮助自己。”
“我最初的爱人就是我的救主,他带我来城里生活,他赐给我非常甜蜜的婚姻,让我尝到爱情的滋味,让我明白,整个世界并不是像我老家那样,不是几片水田,不是几条山路——可是等到他死去,我才知道这种生存规则是多么荒谬恐怖。”
“现在我请求你,让这个烦人的侍者从我身边离开,每次看见他,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我软弱无能的过去——哪怕真的像你说的,他就是我的灵魂伴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红姐点上了第二支烟,眼神里带着灼人的火焰。
“我不需要这个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