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
——关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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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①·熄灯夜话]
丹晨子难以控制心魔,于是拉上张贵人和金戌师弟一起商讨谋逆大事。
至于古灵精怪这对小妖,虎先锋是完全没把它们放在心上,这种修不成人形的废物,拿来当棋子的价值都没有——只要乖乖听话闭上嘴巴就行了。
剑英剑雄两兄弟一人扛起行李,一人抱住香香,回了客房里歇息。
半夜三更时,两人熄灯灭火准备睡下,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剑英是个稳重到有些木讷的人,他时时都活在居安思危的惯性思维里,多疑也多虑。
他披着古灵狼妖的人皮,蹲在窗户旁,往四方土地庙的佛堂看——没有人出来,也没有风声了。
这个时候,剑英往张贵人的医生包中,取来一把短刀。
这也是为兄弟二人洁面的刀子,把两个村夫野人剃成人样的道具。
赵老大默不作声,往昏迷不醒的香香身边摸去,轻手轻脚的生怕惊醒老弟。
赵老二一直在假寐——
——他根本就没有合眼睡觉的意思,如此复杂险恶的环境,披着这身妖魔的皮囊,要他怎么睡得着呢?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妓女,这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眼看大哥提刀来,立刻低声喝道。
“大哥,你干什么?!”
赵老大吓了一跳,起初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手脚僵硬大脑迟钝,回过神来才想明白——这是赵老二在说话。
剑英不假思索答:“我要杀她。”
剑雄:“为什么?!”
剑英:“她是仇人,还知道恩公的身份,留不得了。”
“武修文也是仇人!他也害过我们...”剑雄还想护一护香香:“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大哥,我们答应了她,要带她去泰野。”
“答应又如何?”赵剑英目呲欲裂,那古灵儿的皮囊也开始散发出骇人的杀气:“武成章也答应了,武修文也答应了,这婆娘也答应了——到头来没有一句承诺能兑现的!”
“老二!不要拦我,恩公说得对呀。”
“关香香这臭娘们,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五行山。”
“这一路上,我见到她就心烦意乱,又想睡她,又想杀她,听她喊几句[好相公],说几声[大英雄],我又可怜她...”
“我的心坏了,我不是仙人,我不是圣贤呀...”
“再留她,我该如何报恩?如何下山?我们逃得出黑风岭么?”
“你要说武修文也该杀,可是我却不想得罪这狡诈无赖——我斗不过他,他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又有恩公护着。我若是孤身一人,杀就杀了落得清净,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可是你得活下去,剑雄。”
赵剑英紧握住短刀,咬牙切齿的说。
“为了生计,为了亲人,我都可以忍受,我可以一直忍受下去。我可以给武成章磕头——现在也一样。”
“杀了关香香,我们就不必受她言语威胁,恩公要责问下来,我也可以接着担下这杀人罪,我可以接着忍,可是你不行。”
赵剑雄犹豫不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恩公要把这妓女留下,带个拖油瓶来闯龙潭虎穴。
“恩公讲过,他不杀人...”
赵剑英立刻说道:“所以是我来杀,你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赵剑雄感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可是...”
剑英打断道;“这歹毒婆娘不该死么?她在珠州城了诬了多少英雄好汉?我为县太爷除了熊害,哪怕她高抬贵手,迷魂汤里少撒些药——我们都能找机会逃走,不至于变成案板上的肉。”
“大哥,熊是你打的,功劳却算在我头上。”赵剑雄不敢抬头去看大哥的眼睛:“这青楼花魁要来招待我二人,也是我一时得意忘形,满口答应下来,这才闯了大祸遭了大难——怎么到最后,都变成你来办糊涂事...”
“这不对...”
剑雄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不对,这不公平,这不应该。”
赵剑英:“我是个劳碌命。”
两人就这么坐在关香香身边,没有着急动刀杀人。
在张贵人身边时,剑英不好和剑雄说家里事,来了四方土地庙,马上要进黑风寨了,兄弟俩才找到机会好好谈谈。
“天宇地寰,哪里有什么公平?”赵剑英又说:“武修文认了个好爹,这公平么。”
“武成章在皇宫里受了阉刑,求一辈子仕途,求到一个五品州官,到了珠州,还要看刘大提督的脸色,降到七品县官才敢把乌纱帽戴上,这公平么?”
“张贵人给九界皇帝看病,就是一品大员,这公平么?”
“我们有什么实力?有什么资格谈公平?”
讲到这里,剑雄终于明白这个“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大哥,既然这样,你就更不能杀关香香。”
剑英怒道:“你被这婆娘迷了心?和我一样?舍不得她了?”
话音未落,赵老大提刀就刺,往香香身上猛扑过去。要一刀了结这祸水红颜的性命。
赵老二逮住大哥的衣领,眼疾手快一拉一提,又拦腰抱起大哥往身旁翻滚。
两人在黑漆漆的客房里扭打,使着一身傻力气,老大怕刀子不长眼,立刻松脱持刀手。脸上挨了两拳两肘,鼻头马上开了个大酱铺,甜的咸的都一齐冒出来。
嗅见血的腥气,赵老大似乎是动了真怒,用年长一些强壮一点的体格去欺压老二,往老二身上挤靠摔绊,两人从通铺滚下,滚到地板前撞在房柱旁。
赵老大掐着赵老二的脖颈,从窗外投来暗黄灯火,照见“精怪妹妹”满脸是血的模样,他就越来越兴奋,一时间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了。
赵老二受到钳制,他并不慌乱,膝盖猛的顶在大哥后心,两人再次滚到另一边,靠到客房的餐桌去。
再次爬起时,赵老大捡回来刀子,不断擦拭着鼻子,想把血止住。
赵老二右手的无名指和尾指都断了,歪歪扭扭的偏在一旁,他疼得流泪,但是不能喊出声。
赵老大俨然是一副走火入魔的神态,他已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他忍了太久太久,快要发疯发狂,要被内心的魔头控制。不光是关香香要杀,眼前这披着妖魔皮囊的老二,他也想一刀杀掉。
如果不是为了救老二,他不会和熊罴搏命。
没有这黑熊,他就不会进珠州。
不到珠州来,也没有这一劫这一难。
他心里想,若是剑雄也在瘟疫里死掉,全家老小整整齐齐一了百了。他早就扯下人皮,丢掉礼义廉耻,不用去做什么“大哥”,把家人的尸首一把火都烧掉,带上祖产盘缠寻个好去处,投军也好成家也罢——不必夹着尾巴做人。
就因为这个痴愚呆傻的老弟,他要乖乖披着人皮,受道德神剑的折磨,讲些什么落叶归根的道理,说些什么长幼尊卑的礼仪。哪曾想到会落得今时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剑英觉得,珠州城里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歹徒,包括张从风在内。
欠了人家的恩情,就必须还么?他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是之后呢?他这个做大哥的,要身体力行教弟弟做个忘恩负义的人么?
“大哥!”剑雄焦急喊道:“大哥!我是剑雄!大哥!”
赵剑英受到黑风岭特殊灵压环境的影响,也听不见这声呼唤,他捏紧刀子准备下杀手——
——此时此刻,两人缠斗对打的动静太大,关香香从噩梦中惊醒。
这青楼女子突然爬起,站在通铺草席上,惊诧愕然的看着两兄弟,这两个“美女儿”脸上都是血,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你们干甚么...”香香没了底气,颤颤巍巍的问道。
赵剑英突然就醒了,他看见这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女人,又见到餐桌旁洗手台架的铜盆,镜子里的他,也是一副浑身受伤凄惨面相。
他哪里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披上这身画皮,和关香香一样,只是一头待宰羔羊,母狗都不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赵剑英完全清醒过来,心中只有后怕。
——他刚才差些对二弟举起屠刀,还想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他被求生本能控制了,完全遁入魔道,只因为几句猜忌几个念头就要杀人。
“剑雄...”赵剑英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也清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