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的心情很不好,冷笑道:“皇帝是不想活了才对!不喝药?你以为你天赋异禀,伤病可自愈?”
眼见阳玄颢要顶嘴,叶原秋连忙紧走一步,佯做扶持的样子,对紫苏道:“娘娘,陛下还病着呢!”声音并不轻,阳玄颢被她这一打断,话倒不好出口了。
紫苏再度冷笑,却没有说话。
“你们好好伺候!回宫!”紫苏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惨白的脸色,也的确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母后,那也是您的孙儿啊!您怎么下得了手?”阳玄颢再也忍不住。
叶原秋知道不好,却再无办法,只见紫苏一手扯下隔门上的珠帘,细碎的水晶珠散了一地:“你怎么不说那个女人根本没为自己的孩子考虑?阳玄颢,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紫苏只觉得的心头一片冰冷,冷得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沐雪有再大的罪,你也不能那么残酷地对待她啊!她是你孙子的母亲!”阳玄颢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云沐雪倒在血泊中,生命一点点地流失,直到死亡……
“残酷?”紫苏咀嚼着这个词,竟笑了,“颢儿,看来哀家真的很失败,你竟然以为那样便是残酷!若是云沐雪还活着,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残酷!”
叶原秋暗暗叹息。是的,再如何令人痛苦的死法都不能算是残酷,因为那只是解脱的过程。看不尽头的痛苦才是真正的残酷。阳玄颢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竟然不知道那样的死亡已是紫苏最大的仁慈。
“那个孩子有什么罪?”阳玄颢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笑语,只是失神的喃语,紫苏不由皱眉,走到床边,伸手抬起儿子的头,阳玄颢这才回神,紫苏看着他的眼睛:“一个通敌谋逆罪人所出的皇子在皇室中会是怎么样的处境?颢儿,对你,我除了失败二字,已再无话可说!”
元宁皇朝对人才的选拔称得上不拘一格,从不计较出身,但是,世族、皇室对出身却有着严格的要求,一个连清白都称不上的出身只会被所有排斥,被那样对待的人未必就没有出息,但是总是有着过于孤僻狠戾的性格,如安闵王,亦如睿宗——睿宗是个明君,可是治世过苛亦是实情,他可以冒大不韪赐死兄长,再以帝礼治丧,对几个侄儿侄女均视如己出,毫不在意史书的评价。因为,他们其实都是被排斥的皇族成员,因为他们的母亲死得并不名誉。
明宗生平不沾二色,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登上皇位,云沐雪的孩子却不会有那样的幸运,紫苏也不想留下隐患。——这就是那个孩子的罪吧!
“哀家恐怕没本事教出圣明天子,所以,阳玄颢,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说完这句话,紫苏头也不回地离开,对身后阳玄颢发泄似的嘶喊毫不理会。
叶原秋紧张地跟着太后,因此,紫苏在台阶上踉跄一下要摔倒时,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娘娘……”
“没事!”紫苏迅速地说了一句,登上车驾,返回慈和宫。
尚书台的奏章被赵全命人送到慈和宫,叶原秋默默地在旁侍奉,殿内静悄悄的。赵全进来时被压抑的气氛弄得心直颤,好不容易平静地禀报一切,也只换回一句:“知道了!”
叶原秋对赵全悄悄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赵全却心中有数。
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灯烛照亮了整座宫殿,不多的几份奏章却让紫苏看了一整天,赵全与叶原秋也站在一边陪着,直到叶原秋再忍不住,低声道:“太后娘娘,您一天都没有用膳了。”
“哀家不饿!”紫苏抬起头,淡淡地答道。
叶原秋心惊,却还劝道:“娘娘,您还是多少用一点吧!后天便是朝会的日子,皇上卧病在床,您若是再有什么不妥……”
“行了!”紫苏无奈地一笑,“你去准备吧!”
叶原秋连连答应,出去吩咐宫人传膳。紫苏也搁下奏章,轻敲书桌,皱眉对赵全道:“齐夫人的伤真的很重吗?”
赵全并不确定,毕竟,他对齐朗的顾忌甚深,齐府的情况他并不敢打探得太深,不过,他还是回答:“据奴才目前所知,是真的!”
紫苏点头:“那么,昨晚那波刺杀,除了齐夫人就无人受伤了?”
赵全明白她的意思,答得小心翼翼:“除了护卫、平民,就是只有齐夫人受伤。”
“果然如此!”紫苏轻喃。
这时,叶原秋进来询问:“娘娘,一切已准备好。您想在何处用膳?”
“就在这儿吧!”紫苏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叶原秋只作不知,命宫人到此摆膳。
看着满桌的精致餐点,紫苏实在是没有胃口,不过,答应了,便打算多少用一点。叶原秋扶紫苏起身,绕过书桌,步下地屏,快到圆桌旁了,叶原秋只觉紫苏的手臂一沉,不由大惊,连忙用力扶着紫苏的右臂,另一边的赵全也发觉不对,一把托住紫苏的身子。
“娘娘!”
两人一时只觉得魂飞魄散,叶原秋稍懂些医理,伸手死掐紫苏的人中,总算让紫苏醒了过来,对两人说:“无碍的。”
好像的确没怎么样。紫苏用过膳,直到就寝都没有再出事。
看着紫苏睡下,叶原秋与赵全都退到殿外,两人相视一眼,都放心不下。
这种非常时期,太后若是倒下了,其它不论,他们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办啊?”叶原秋没了主张,只能问赵全。赵全又能有什么主意,唯一庆幸的是,因为紫苏在批奏章,殿内没有宫人,两人之前惊惶失措,声音却不高,并没有惊动到别人。
很明显,齐相告假肯定是一个原因,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这样啊?赵全找不出症结所在,只能问叶原秋,这才知道皇帝与太后又发生冲突了。
这个时候怎么办?赵全也拿不定主张——皇帝?听着就知道一时不会低头!齐相?肯定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来见太后!
冥思苦想半天,赵全忽然想到个人来,连忙凑到叶原秋耳边低语:“你守着,我出宫一趟!”
“去哪儿?”
“永宁王府!”
赵全深夜求见,把倩容惊吓得不轻,听了赵全的话,更是心惊胆颤,对赵全的请求,自是没有二话,立刻就答应了,赵全连连行礼,辞了王妃的相送,正要出府,一个下人过来禀报:“王妃娘娘,宫里有人来!见赵总管的!”
赵全与倩容都是一愣,来的是个内官,却是赵全的心腹,否则也出不了宫,毕竟封锁宫门的旨意还没撤。那人给王妃见过礼,便不顾礼仪,附到赵全耳边急促地说了一番话,赵全脸色立变,见王府下人退得很远,才对倩容道:“娘娘,太后娘娘突发高热,奴才得立刻回去了!”
倩容一惊,连忙点头,也不送赵全了,转身吩咐下人:“准备车驾,去齐府!”自己去换衣服,找了空又吩咐身边的一个亲信:“让宫里的人盯紧了。别让任何人兴风作浪!”
紫苏的确是突发高热,叶原秋听到呻吟声,急忙进殿察看,才发觉紫苏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一边命人悄悄去请太医,只说一个尚宫似乎染了风寒;一边命人出宫去告知赵全。
那个太医也惊得不轻,哆嗦了半晌才把了脉,又不敢开方,说要再请人会诊,被叶原秋一阵骂:“胡太医真糊涂了?‘一个尚宫’还能请几个太医来会诊吗?”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必须是秘密。
赵全回来时,那位太医正在写方子,写完了,叶原秋过了一眼,咬咬牙,对赵全点头,赵全便让一个亲信跟着太医去取药,自然也编了一套更妥贴的说辞。
一帖药下去便只能等了,总算,天将大亮时,那热是退了,两人稍稍放心,正在这时候,宫卫来禀报齐相求见,赵全连忙道快请。
齐朗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谢清也跟着,赵全的脸色一变,道:“这个……还是齐相单独进去吧!”
谢清看了齐朗一眼。齐朗的脸色有些阴沉,却没有反对:“也好!”
进了长宁殿,叶原秋给齐朗行了礼便退下,齐朗走到床边,见紫苏一脸的苍白地躺着,心中不由一颤:“紫苏……”
紫苏却没有醒,连齐朗轻抚她的脸,为她将被子掖实,都没有惊醒素来浅眠的她,这让齐朗更觉不安,也更觉心疼。
将耳朵靠在她的心口,听到她的心跳之后,齐朗才终于确信,她尚好!
如果他不是一整天避而不见,她不至于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说过要一直陪着她的!
似乎,又是他先失信了!
“对不起!”他不该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先迁怒于她!怀疑她!
“对不起!”他不该因她的回护便拂袖而去,毕竟他无恙,而那是她唯一的骨肉。
“对不起!”他不该忘记她有多在乎那个儿子,便有多么痛苦!他却让她独自承受了!
每说一声对不起,齐朗便俯身轻吻一下她的额头,仿佛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紫苏……对不起……等你好了,我任你处置!”轻抚她的眉心,齐朗轻声说道,随后便起身离开。
“怎么了?”谢清一眼便发现齐朗的脸色不对,齐朗摇头,对他道:“没什么!随阳,你留在宫中应付宗室。禁军与刑部那边我去盯着!”
这个分工不太寻常。谢清只是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齐朗,齐朗没有回答,只是擦身而过时,轻声说了一句:“等太后见过你,你便可以回去了!”这是要谢清留在宫中了。
谢清立刻皱眉,刚要发作,便听齐朗对赵全与叶原秋道:“传太医吧!这个时候病倒,对太后娘娘没有坏处!朝中有本相,军中有永宁王府,宫中……便交给你们了!”
“是!”两人应声,谢清也听明白,没好气瞪了齐朗一眼——齐朗是在防备他!
齐朗一脸歉意,却没有改变主意。
太阳已完全出来,红彤彤的一轮,绚烂了满天的朝霞。
也许不会是好天气,但是,至少,这个景象很美。
《至略史•;元宁卷》第一篇
宫谏之后,仁宣太后与顺宗皆病,政付议政厅。二月,太后大安,顺宗不豫依旧,遂祈福于天。太后始代政。三月初六,懿纯皇后有妊,诏大赦天下。十月初二,诏谕翌年改元普泰,为帝求吉。十二月初十,懿纯皇后诞皇五子,大赦天下。帝赐名谨和。普泰元年四月,帝病笃,册嫡皇子谨和为皇太子。二十三,帝崩于昭信殿。
书斋中,清风徐徐,墨香阵阵。老者看了一眼一旁榻上熟睡的女娃,搁下笔,晾干墨迹后,将之放入一旁的史稿。闭目休息一会儿,老者提笔写道:“宫谏之后,异常平静,顺宗一年即崩,文端皇后因此背上杀子之嫌,然过于空乏苍白的史料仍有触目惊心之感!”
历史到底是什么?是记录,是传奇,是教训……唯独不是真实的心灵。
隔着时空的距离,谁又碰触到那些心灵的真实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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