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是不是指的就是那个白色幽灵。
幽怨得笛声忽然在耳畔响起,悱恻幽怨,如同女鬼的低吟。
又有新的声音出现了。陈余嘴角一抽,暗骂一声。
眼下这种情况,身体卡在纸船上,丝毫不敢乱动。再出现那个白色幽灵一样的怪物,都不用人家动手,直接点着了纸船,自己就成了温水中被煮的可怜青蛙,只能躺平等死。
他心中暗暗祈祷着,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许是他人品太好,一直到纸船稳稳当当得靠在岸边,都没有出现什么诡异东西。
陈余将左手探出船外,摸到了绳索一样的东西,他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
这可帮了大忙。他抓紧绳索,猛一发力,身体凌空侧翻半周,落在了岸上。
只是姿势有些不雅,不过无关大碍。
陈余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歪歪扭扭地直起身来。
像是错觉一样,他感觉手中的握着的身子动了动。但陈余正凝神看着不远处古庙的破败大门,没有放在心上。
渐渐得,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皮肤上又什么滑腻的东西爬过,有些痒,空气中飘荡着一丝青草的气味。
陈余察觉到不对,忽然看到身体表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柳条,将自己捆绑成了一个粽子。
他用力挣扎了一番,却越挣越紧。
脖颈间被一根粗壮的柳枝缠绕着,越收越紧,渐渐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陈余脸上变成了绛紫色,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陈余知道,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就要需要冷静下来,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费力得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当然不是束手待毙。毕竟妹妹七月还小,离不开自己,绝不能让她像三年前那样,独自流落街头,孤苦伶仃。
过往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浮现,直到一片黑雾。
夜幕下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
火焰呈长条状,像是……一柄长刀。
陈余睁开了眼睛,一柄通身燃烧着滚滚黑焰的长刀倒映在瞳孔中。
缠绕在身上的柳枝如同被浇上了烈油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颤抖着争先恐后得收缩回去。
但为时已晚,黑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沿着柳叶、柳梢向上蔓延,很快,树干也被点燃了。近处的几株柳树通身燃烧着黑色火焰,凄厉得挣扎、扭动着,幽怨得柳笛声再不复见,湖畔变成了一片火海,弥漫着刺鼻的恶臭气味。
几株被污染的柳树很快被烧成了几团灰烬,湖畔的其他柳树枝叶簌簌颤动,瑟瑟发抖,枝干拼命向远处弯曲着,生怕被殃及池鱼。
陈余没兴趣关心几株被污染柳魔的死活,目光死死盯着湖边。
水面的倒影里,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高耸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瞳,锋利得长眉紧紧蹙着,似乎饱受困扰。
没错,让陈余忧心的是,刚刚那团帮助自己脱身的火焰,也带来了副作用,载着自己渡过湖泊的纸船,也被点燃了。
这下彻底没有退路了,他摇头苦笑着。
没有浮力的湖水与黑色火焰泾渭分明的对峙着,纸船却已经燃烧殆尽。
船尾的压舱石行将沉入湖底的刹那,陈余看清了石头背面的文字——“梵灯彩行”。
这又是什么意思。
纸船彻底燃尽的刹那,一缕青烟袅袅而起,盘旋数圈,才缓缓消散。
烟雾中,白色幽灵的身影昙花一现。这一次,陈余看清了。
幽灵的眼眶幽深空洞,吐出的狭长舌尖上穿着两个铜环,舌面上漆黑的墨迹写着“岁首”二字,凌乱得长发迎风起舞,苍白干枯的皮囊内,空无一物。
原来,这个给他带来沉重阴影和死亡般恐惧的幽灵,竟是只披着白色纸衣的人皮灯笼。
白色幽灵朝陈余躬身一礼,似在感谢他将自己的灵魂从这噩梦般的漫长岁月里解脱出来。
消失前,它令人恐怖的面皮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空洞的口腔无力得开合了几下,吐出几声诡异的音节。
陈余默默看着幽灵消散前的怪诞举动,心中既觉得惊悚,又觉得心酸。
白色幽灵鬼之将死,其言也善,留下的遗言里,吐露了这处秘境的秘密。
原来所谓“寒衣焚墓”,是破解“岁首锁魂”危局的关键。
岁首的骨殖就埋藏在那艘纸船上,灵魂却被拘禁在人皮纸衣里,为人差遣,不得解脱。
纸船无意中被点燃,阴差阳错应了“焚墓”二字。而寒衣这个时令,在第一个石碑出现时,就已经到来了。
陈余拄着长刀缓缓转身,刀柄上的似乎可以燃尽一切的火焰,颇有灵性得主动避开了他的手指。
失去知觉的半边身体的感知一点一滴地恢复着,照这个速度,也许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完全复原。
燃烧的黑色火焰传来一丝愉悦的意味,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好像……在向家长邀功!弄明白它的意思,陈余满口敷衍道:
“对,对,你最优秀了……”
“下次还要更优秀些,再接再厉,不要骄傲!”
“要是消耗的源质再少些就更好了……就像汽车一样,百公里油耗低是性能出众的重要表现之一。咱家又没矿,经不起地主的败家儿子几次折腾。”
察觉到黑色火焰的情绪有些萎顿,陈余知道自己话重了,毕竟它的性格有些敏感,赶忙安慰道: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正因为相信你还有更高的潜力,才会对你提出更严格的要求……”
说出这话时,陈余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负罪感,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活成了当初讨厌的样子。但没有办法,职场这个大染缸,顺昌逆亡。
呼啦……
一大团火焰陡然窜了起来,险些燎到陈余的手指。
“冷静,冷静,你的情绪太不稳定了,作为家里的老三,这样下去怎么能放心对你托付重任?”
……
岁首……陨落了?
大团子激动得跳了起来,蹬飞了几片碎瓦,它强忍着肉疼,心里安慰自己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小团子怔怔道:居然真得做到了,那可是……岁首,不可毁灭得岁首。
大团子狂笑道:还有鬼柳,这帮孙子平时横行霸道,终于遭报应了。
……
一番谆谆教导之后,活泼跳脱的黑色火焰终于安静下来。
陈余也松了口气,果然,带孩子这种事情,比跟怪物拼命更令人头疼。
他踮起脚,从破败院墙的豁口向院内望去。
寺院的建筑呈简单的品字形布局。
杂草丛生,蛛网遍结,正中古庙有七层高,房门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半,像是一面残缺的面具。
左侧是一座凉亭,悬挂着一尊三米多高得巨型铜钟。
右侧得厢房已经坍塌,只剩下一堆破石碎瓦堆积在原地,只是正中有一处很不规则的凸起,像是埋着棺材的坟堆一样。
古庙的正门外立着一尊香炉,后方的香坛上放着一只水晶骷髅,散发着幽碧色的光芒。远远看着,突兀,诡异,像是空气中漂浮着的一团粼粼鬼火。
“吱呀,吱呀……”
残破的木门无风而动,老化的转轴吃力得前后开合着,不时撞击着门槛。
这荒凉的古庙,怎么看都不太正经。
要不要进去,陈余忽然犹豫了。
他又四处看了看,四周的丛林藏着黑暗里,黑沉沉的,看起来无边无际。
来都来了,不进去瞧瞧还挺遗憾得。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没剩下多少铜钉的大门。门外,两只沧桑的石狮子几经风雨,静坐一旁,无悲无喜。
“轰隆——”
厚重的大门被陈余轻轻一推,直直得向后倒去,木屑纷飞,掀起一圈土浪。
陈余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前方的古庙高塔走去。数层高的楼阁虽然历经风雨,残破不堪,但依稀仍可见当年的宝相庄严。
梁柱上被风蚀的只剩下斑驳碎片的一层镀金,以及精巧的图案彩绘,围栏上精巧的石雕……无一不诉说着它若干年前的风光。
行至香炉前时,幽光忽然大盛。寺院里登时一片惨绿。
宝塔里的黯淡鎏金神像,被照亮了半边身体,时隐时现,眉眼低垂,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凄风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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