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刚到了蒙蒙亮的地步,圣纳黎城市中心的黄金宫内却灯火通明,黄金的纹路被装饰在墙上,如同一道道深刻的烙印一样,将这座象征着纳黎皇室葛德林尊严的建筑衬托得高贵而圣洁。
黄金宫整体分前后两个部分,目光顺着后面那个部分的回廊与庭院向后,在黄金宫靠后的水池后方,一座单独修建的建筑拔地而起,建筑的外侧,还有一道金色的葛德林三重环安静地注视着外面的帝国。
这是葛德林九世的寝宫,在他生病之后特意修建的养生场所。
再看这建筑其内,一层层从天上垂下的魔法帷帐上闪烁着纯绿色的光芒,这些都是花了重金请纳黎魔法师特地为苍老的葛德林九世镌刻的治疗魔法。
只有待在这个被魔法包裹的寝宫之内,葛德林九世那日益衰老的身体才能勉强维持。
但即使是这样,死亡还是无可避免地离他越来越近,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现在根本连床铺都下不了。
圣纳黎中传言的葛德林九世大限将至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葛德林九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就在此时的早晨,这寝宫的大门却被轻轻地被推开,一位穿着白色长袍,脸色颇为苍白的男子走入了这间寝宫。
那男人的体态有一些单薄,近日更像是没有休息好一样,两眼下还带着一层淡淡的乌黑,他的神态萎靡,目光却直直地穿过那一层层闪烁着光芒的帷帐,看向那藏在帷帐之后的床铺,或者说,是床铺上的人。
那是葛德林九世的二王子,伦西斯。
他已经被自己的兄长囚禁在此处两天了,自从回来之后,他就没合上过一次眼睛。
在床铺的后面还挂着一副巨型的油画,那油画上是年轻时举着黄金权杖的葛德林九世,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容貌温婉,长相虽然一般但眉目间满是神采的女士。
那是德克斯特、伦西斯和伊丽莎白的生母,也是葛德林九世的第一任王后,涅拉。
葛德林九世最偏爱她,但她却在伦西斯产下的几年后便早早离开了人世。
“父亲...您叫我?”
那帷帐之后的床铺之后,一位须发皆白,气息微弱的老人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睡衣,他的神色很淡,即使现在生命之息已然微弱到了极点,但那眉目之间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听到了伦西斯的话语,葛德林九世缓慢地扭头看向停驻脚步在门口的他,沉吟了一秒后,对着他挥了挥手,
“过来,伦西斯...”
“是。”
伦西斯没像其他女仆一样地绕着这带着治疗魔法的帷帐走,而是直接掀开了它们,直直地朝着葛德林九世的床铺而去。
直到离得近了,伦西斯才忽然发现今天自己的父王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而他的床铺上此时还摆着一个被打开了一半的剑盒,从那半开的剑盒中,伦西斯的目光猛地被一道耀眼的金光所刺伤,感觉到刺痛的一瞬间,他便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低地看着地面,
“父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葛德林九世直直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伦西斯王子,苍老的手掌却伸出了被褥,缓慢地推着那剑盒向下,随着那剑盒越来越大,一柄造型怪异的、仿佛黄金制成的遗物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那是一柄由两道扭曲交缠的黄金物质所构成的长剑,剑柄与剑身恍若一体,剑身两侧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它没有对应的剑鞘,那木制的脆弱剑盒就是这柄遗物唯一的限制手段。
只是它出现的一瞬间,低着头的伦西斯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浪直冲自己的面门,像是要将他的须发和肌肤完全灼烧殆尽一样,一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高温而产生的汗珠默默地顺着他的脸颊滴落,直到落到地面。
“葛德林之剑,我们葛德林家族世代相传的遗物,是身为王者的象征,每一任国王都有职责将它完整地传递到下一任国王的手中...”
一听到父亲的话语,伦西斯的喉头涌动了一瞬,他还以为自己的父王是要将这柄王者之剑传给自己,眼眸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的同时他也轻轻抬头看向那遗物。
但下一秒,那股剑身散发的金光却再度迸发,如同直视了太阳一样,伦西斯的视线猛地一白,随后便是一阵强烈袭来的疼痛,
“啊!!”
一滴滴泪水带着针刺的痛苦让伦西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眸,他低下身子来半跪在地,只觉得眼眶周围火辣辣地疼。
而坐在床上的葛德林九世只是默默地握着那柄葛德林之剑,看着眼前失态的伦西斯王子,他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失望。
停顿了一秒钟之后,他将剑身翻了一个面对准了自己,让那光芒远离了床边的伦西斯。
“父...父亲...”
葛德林九世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过那千年不腐的黄金剑身,而后开口说道,
“你的母亲离世得早,我年轻时胸中总怀着重振纳黎荣光的志向,因此忽视了她。当她离开人世时,我才突兀地觉得我的世界缺少了一半。由此,我总是将对她的歉意弥补到你的身上,她最小的儿子伦西斯。”
葛德林九世的目光落在了那抬起头来的伦西斯脸上,他的眼眶因为刚才的金光而变得通红,眼中也不断地落下泪水,
“你的眼睛真的和她很像,所以我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你的身上....但即使是如此,下一任国王的选择我却不能再肆意妄为了。你之前对德克斯特在暗中使的绊子我都看在眼里,你的孝顺用错了方向,这也是我长期纵容你的结果,我应该向所有人道歉。”
“施瓦利代表团被袭击的时候,隐事局和狮鹫党的人就和我谈过这件事,你的兄长也察觉到了不对。你以为海尔森、马里克斯他们去边境进行国防巡视就没人能知道你和布莱克使的那些小伎俩了?只不过是所有势力都不想掺和葛德林王室的事情罢了...或者说他们巴不得!巴不得你和你的兄长斗个不停!”
马里克斯是隐事局的局长,海尔森是王室任命的大魔法师,如今施瓦利和纳黎重归于好,之前的边境事项也将重新商定,圣纳黎的许多有实力的大人物都赶到了边境去确立新的边境与防务,这让伦西斯察觉到了可乘之机。
葛德林九世苍老而平静的话语一句一句吐出,伦西斯的头也越来越低,手也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长袍。
“你连直视王者之剑的勇气都没有,伦西斯,你怎么让我继续偏爱你呢?你根本就没有王者的气量啊...德克斯特虽然有时候容易犹豫,但他的能力是符合这个位置的;即使是你的姐姐伊丽莎白,她是一个女人,却帮纳黎戍卫了这么多年的边疆,还促成了我们和施瓦利的和好...”
葛德林九世的话语没有说完,但最后的意思已经极其明显了。
王后生的三个孩子,就伦西斯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还总喜欢偷偷摸摸地搞一些小破坏...
但其实伦西斯心里如同一面明镜一样,他虽然不太聪明,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自己让布莱克袭击施瓦利代表团的时候,葛德林九世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没有告诉德克斯特他们,自己被发现都是德克斯特调查出来的,这说明父王当时是知道自己在为他寻找长生的办法的...
他当时默认了自己的举动,对布莱克的永生抱有一线希望,现在却像是一个对孩子失望的父亲一样指责自己,那副神态让伦西斯愤怒至极。
葛德林九世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伦西斯,咳嗽了一下之后,叹息般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罢了,你的兄长仁慈,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等我离开了之后,你便老老实实地当一个贵族,当一个国王的弟弟吧...就如同你的姐姐伊丽莎白那样,你和伊丽莎白平平安安地就好。”
“...是。”
伦西斯低着头,微微颤动了一下,表示同意。
但葛德林九世却没发现,他的双手攥着自己的衣物越来越紧。
“咳咳,好了,如今布莱克愿意交出股份离开圣纳黎,等他拿到那个亚人之后这件事就算完事了....你的兄长和姐姐呢?去哪里了,叫过来,我有事情想对他们说。”
伦西斯低着头,声音很小声,很恭敬,
“今早布莱克将粉红馆和他的宅邸给烧了,自己则离开了市区往纳黎湖去了。兄长将纳黎湖附近的守卫调离了,不去管他的事情...”
“昨天,费舍尔·贝纳维德斯不顾兄长的建议,在姐姐的帮助下逃走了,海之子在他的手上,布莱克应该是去找他了。现在兄长去料理粉红馆的后事,姐姐到今天早上都没回黄金宫,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胡闹!费舍尔一个无父无母的纳黎孤儿,伊丽莎白垂青他就够他感恩戴德的了!还能和他拖了这么久,这次还敢帮他这样...咳咳,赶紧派人叫他们两个回来!”
“是,我这就去叫。不过,父王,你怕是拖不到见到兄长了...”
伦西斯的话语越来越低,等到葛德林九世咳嗽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伦西斯的表情阴郁,看着眼前的父亲就如同看着一个已经快要死去的死人一样。
“你...”
心中一种惊惧感涌起的瞬间,葛德林九世口中的第一个单词都还没有发出来,眼前的男人却忽然狰狞地暴起,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眼前老人的脖颈,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床铺上。
葛德林九世太过于虚弱苍老了,连手中的黄金剑都握不紧从而无力地脱离,直直地落在了床铺的下面,发出了金属的脆响。
无根的黄金之火顺着地板微微蔓延,但很快又熄灭,因为那位遗物的拥有者葛德林九世已经处在了生命垂危的境地。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问你,父王!”
“咳咳..放...”
伦西斯双手爆出了青筋地看着床铺上眼珠都快瞪出来的老人,歇斯底里地对着他怒吼着,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不甘心全部都发泄出来一样。
“你以为德克斯特是什么好人吗?你以为他是那种会顾及兄弟情谊的家伙吗?那个伪君子,和你一样,和睦仁慈全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人设而已!他最擅长的就是鄙夷,鄙夷我的一切,否认我的一切!”
“这二十多年来我就像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他装模作样地在你和民众面前表演,多么仁义的长王子啊!私底下呢,他还要假模假样地嘲讽我,好像我就只是占了你的宠爱而无所作为的废物!”
“连伊丽莎白你都能给她军队,让她出去办事,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杀了你!然后再杀了德克斯特那个伪君子!我要你们全部都下地狱!”
床铺之上,葛德林九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寝宫之中的治疗魔法全部都闪烁起了剧烈的光芒,全部发挥出了它们的极限效力,这让伦西斯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而在床铺的背后,那张绘着葛德林九世和伦西斯生母王后的画像安静地看着床上正在施暴的伦西斯,在母亲的视线下,伦西斯如同野兽一样狂暴。
床铺边上的黄金剑光芒愈发暗淡,就在下一刻,全寝宫的治疗魔法全部都陡然熄灭,而伦西斯也喘息着退后了好几步,看着床铺上那死相凄惨的葛德林九世,一时怔怔无言。
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他喘息着,目光中没有多少悲伤,只有被不甘与愤怒掏空了的疯狂,他陡然转向了那落在地面之上的重新变得暗淡的葛德林之剑,停顿了一两秒,他缓慢地朝着那宝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