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蒂娜微微一愣,随后小脸一沉侧过头去,冷声道,
“那好吧,帮我把匕首捡起来,然后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费舍尔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只是摇头道,
“大小姐,我们的雇佣关系不是解除了吗,我不再是你的手下,当然也无法听从你的命令了…”
瓦伦蒂娜的眼眶一红,扭头恼怒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费舍尔,一股委屈感涌上心头,
“你!”
哪知她刚刚准备发火,费舍尔却突然用手指了指瓦伦蒂娜,开口打断了她,
“瓦伦蒂娜小姐,其实我一直都有一点疑问...如果凤凰种能看见未来,难道他们其中没有一位凤凰预见了自己的消亡吗?”
瓦伦蒂娜发怒的表情微微一愣,眼前的费舍尔没有再看向她,反倒是扭头注视起了远处那藏在夜幕之中的塞玛雪山,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而且这么想起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寻找传说中的梧桐树对吧?”
瓦伦蒂娜微沉的脸色稍霁,她看向了眼前浑身是谜的纳黎男人,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话语,那点恼怒也被对他去往梧桐树的目的给冲淡了不少,
“其实,我和早已覆灭的凤凰种一样,得到了一个恐怖的预言。预言里,人类的一切都会覆灭,我因此踏上了解决灭世预言的旅途。一开始,我还能抱着轻松的心态去找寻解决预言的方法,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费舍尔的眼神放空,斐洛恩的死光、伊丽莎白那空洞的金瞳、厄尔温德那冷漠而诡异的生物技术以及那藏在历史中向着他张开血盆大口的其他危险在他的眼睛中不断流转,
“解决预言的道路对于一个个体来说…不,哪怕是对于人类全体而言也实在是太困难了。这一路上,我经历过无辜生命的消逝,我经历过信任之人嗜血的背叛,我经历过一次次的孤立无援与算计。”
“走至今日,我有时真的会觉得很疲惫,因为再如何警惕我也会留下破绽,再如何努力也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再如何思索也会有无法破解的谜团。除非,我从一开始就忽略这个预言,那样我就不会有家不能回,那样我还是一个享有盛誉的绅士,反正可能就算为之付出了努力也无济于事呢。”
费舍尔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放空的神情戛然而止,他紧接着却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可每当这个想法出现时,我都会觉得无法接受。因为细细思来,除了这些刻骨铭心的苦难,我明明还遇到了那么多值得珍惜的宝藏,看到了那么多值得我奋斗的人或物。”
迎着那明亮的月光,费舍尔的眼中又仿佛出现了一个个人影,那些活着的死去的,分离许久的,让他印象深刻的人,以及,此时此刻就在她眼前微微睁大瞳孔的瓦伦蒂娜,
“所以,哪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好,哪怕即使我付出生命才能做到的事情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我也觉得足够了,至少,我并不是一无所获,我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便已经达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费舍尔看向了瓦伦蒂娜,让瓦伦蒂娜轻轻伸手攥住了手上费舍尔送给她的魔法戒指,脸色有些红润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她张了张嘴,这才明白,原来梧桐树中隐藏的东西很有可能不止和图兰家族的遗传病有关,其中潜藏的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比如之前袭击自己酒店的那恐怖生物,而这才是费舍尔一定要前往梧桐树的原因。
不过费舍尔没告诉瓦伦蒂娜的是,除开这个缘由,他还是为了一个许久没有回家的蠢女人而前往梧桐树的。
瓦伦蒂娜愣了一秒,随后冷哼一声,说道,
“呵,所以这就是你到处沾花惹草的原因?”
费舍尔挑了挑眉,有些无辜地说道,
“污蔑人可是不好的习惯,很容易伤到信任你的人。瓦伦蒂娜小姐,你看,我对你已经足够坦诚了吧,连我去梧桐树的理由都告诉你了,你却连你在预言里看见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应该比你更感到委屈吧?”
瓦伦蒂娜听后脸色一红,有着炸毛地说道,
“都说了,你不必知道了!”
“嗯嗯嗯,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内容,你不告诉我也没所谓。”
“哈?什么?!你…你知道?”
“猜一猜,我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呸,恶心,坏人!”
瓦伦蒂娜被眼前的坏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实在气急了也只能吐出一两句毫无攻击性的辱骂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得知费舍尔一定要前往梧桐树之后,瓦伦蒂娜想要奉献自己一了百了的想法变淡了一些,原本她想的是,如果自己死去家族的遗传病能解决,家族一定不会再追杀自己的手下,那时再让费舍尔护送着海迪琳安全离开,这样大家都能安全得救...
“可,就算你要去梧桐树,我也再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如你所见,离开了图兰家族的光环,我只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的残疾人而已,没有塞尔提的机械,我甚至连山都上不去,更别说抵达什么梧桐树了。”
此时,得知了费舍尔还要继续前往梧桐树,瓦伦蒂娜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自己能为他提供的帮助,但思来想去,一个连轮椅都无法离开的残缺的人又能帮上他什么呢?就算是为他解决欲望,自己这一身残躯他也看不上吧?
坐在地上的费舍尔一直盯着眼前有些沮丧的瓦伦蒂娜,只是对着她开口问道,
“瓦伦蒂娜,不要去考虑自己能不能帮忙,图兰家族、那些追捕我的纳黎人、那梧桐树的诅咒、在酒店袭击我的人、如何上山、如何进入梧桐树这些全部都交给我来解决...如果是这样,我想要知道,如果梧桐树里有一点你活下去的希望,你有没有能为它付出一切的渴望?”
瓦伦蒂娜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戒指越捏越紧,明明弥亚夜晚颇为寒冷,但时间却仿佛静止下来一样,让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唯独此时眼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费舍尔是那样清晰。
她的心跳一点点加速,仿佛从那里注入了看不见身影的热源一样,可沉默良久,她竟没给出具体的回答,而是突然对着费舍尔说道,
“扶我...回我的帐篷,悄悄的,不要被别人发现。”
“嗯?刚刚还口口声声控诉我沾花惹草,这回可别赖我。”
“你在想什么啊,变态...我,想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费舍尔看着眼前重新安静下来的瓦伦蒂娜,心知她已经没有了求死的心思,口上也没有再继续玩笑,而是将她慢慢推回了寂静的境地中去,和她一起进入了她那简陋的帐篷,
“扶我...躺在床上,然后,你也躺上去。”
“...你认真的,我先提醒你,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漆黑的帐篷里,费舍尔沉默了一秒钟才开口,在黑暗中,顺着瓦伦蒂娜的体香,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暗沉,如同饥饿无比的野兽一样舔舐起了饥肠辘辘的唇齿。
但瓦伦蒂娜没再说其他的话,她只是从怀中、自己厚重衣物的最深处取出了一枚闪烁着怪异粉色微光的吊坠,那吊坠刚刚出现时就散发出了魔法的波动,立刻吸引了费舍尔的目光,甚至掩盖过了他对于繁衍的饥饿。
原因无他,这位海尔森老师的亲传弟子、纳黎魔法协会的高级会员竟然在这枚吊坠上见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环首构造成的魔法,这让他颇为好奇,这上面到底镌刻了一个什么魔法。
“这是什么魔法?”
“...先把我扶到床上去。”
“好。”
费舍尔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身体,她娇小的身体又软又轻,四肢发冷却口吐热气,轻轻地打在他的脖颈处,让费舍尔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起来,不过好在,那强烈的求知欲还是暂时压过了他的本能,让他什么额外的事都没做。
而躺下的瓦伦蒂娜还没罢休,竟又对着费舍尔忽然拍了拍她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显然是示意费舍尔也躺下。
“......”
女人,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费舍尔犹豫了一秒,还是躺在了她的身边,感受到费舍尔那靠近的滚烫体温,在黑暗中,瓦伦蒂娜偷偷地露出了一点满意的微笑来。
紧接着,她举起了手中闪烁着奇怪粉色光芒的吊坠,那吊坠在一片漆黑中散发出了一阵阵诱人的光彩,那上面镌刻的纹路奇特,让费舍尔恨不得立刻开始着手研究上面的魔法,
“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物品,她...虽然在我很小时就离开了我,不过我对她的印象却很深刻。我的母亲生前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魔法师,有着让人惊叹的魔法天赋,就和你一样...她在世时为家族贡献了许多,就连族长也赞誉我的母亲为族中历史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这是她自己创造的魔法,也是凝聚了她毕生心血的东西,不过我从来没和其他人展示过,到目前为止,只有赫尔多尔、我和你知道这个魔法。我管它叫,‘美梦’。”
“美梦?”
“嗯,躺好,别动,费舍尔。”
下一刻,当瓦伦蒂娜用魔力激活手中的魔法时,那魔法陡然迸发出了一道极其耀眼的光芒,但灵魂十分敏感的费舍尔很快意识到,这魔法压根不是作用于肉体的,而是作用于灵魂的,在那刺眼光芒的照射下,周遭的黑暗如同碎裂的玻璃一样一块块剥落,如同空间破碎一般将躺在床上的二人引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费舍尔的瞳孔微微缩小,下一刻,那狭小而黑暗的帐篷已然消失不见,在他们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坐落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庞大堡垒,那堡垒整体呈现五角雪花状,其上的任何构造都气势磅礴,只一眼就让人觉得,那建筑并不是为了体型渺小的人类而设计的。
这是,月公主曾经居住的雪花堡垒?
费舍尔微微一愣,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此时早已没有和瓦伦蒂娜躺在床上了,而是站在那巨大堡垒外的雪地里,周遭的风雪声、某种不知名动物的啼叫声、远处海水上冰块的碰撞声都如此栩栩如生,费舍尔却一点没有感觉到寒冷,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现在的自己,不是肉体,而是纯粹的灵魂,他似乎灵魂暂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的性质很怪,但费舍尔却隐隐约约感到了熟悉...
“喂,费舍尔,你在看哪里?”
下一刻,瓦伦蒂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费舍尔愣愣地扭头看去,却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寒风又起,将身旁半弯着腰、背着手打量着自己的瓦伦蒂娜额上的白发给吹起一点,她一身第一次见面时穿着的黑裙、头上一顶微歪的小帽一如她淡银色眼眸下的泪痣那样诱人,将她的微笑衬托得优美又活泼。
而在她的身下,她再也没坐着那一直如影随形的轮椅,而是切切实实地站在雪地里,这也是费舍尔第一次看见她正常站立的模样...
“嗯?是第一次使用魔法所以有些不习惯吗,怎么发呆了,费舍尔?”
她抬起手将被北风吹拂飘散的一缕银发捋到了耳后,一边疑问一边直起了身子,顺带凑近了费舍尔一些,双手放在了嘴前作了喇叭状,对着眼前发呆的费舍尔大声喊道,
“喂!费舍尔!听得到吗?!”
北风携带着她的声音传得很远,直到将遥远雪地里那一只一直无法振翅的蝴蝶吹得展翅飞起,第一次在这苍茫的天地里展示起了她迎风飞翔时应有的那一抹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