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恒舟心想在城中这么一闹,惹来官府追查可不好过,不如先出城去,再做打算。想那范世豪内功深厚,毕竟年事已高,如此狂奔,又能支持多久?他跳下屋顶,奔向城门。守城官兵正要喝问,他已经一溜烟地出了城门。没跑多久,听见后方又是一阵吆喝,知道范世豪还在紧追不舍。郑恒舟无奈,只好继续奔跑。
如此跑出数里,郑恒舟已经累得气喘如牛,脚下早已不如之前迅捷。他频频回首,只见范世豪始终跟在一段距离之外,没有逼近,也没有落后,彷彿是配合他的速度追赶一般。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知道自己再也甩不开这个老头。他放慢脚步,闭上双眼,仰天叫道:“前辈到底要追到什么时候?”
范世豪大笑:“追到你跑不动为止!”
“被你追到要留下胳臂,我跑不动也得跑啊!”
“追不到你,我不姓范,这追不到也得追呀!”
“前辈,这样好不好?”郑恒舟边喘边道。“你饶过我的胳臂,我就停下来让你追到,怎么样?”
“年纪轻轻,这么快就不行啦?”范世豪啧啧叹道。“也罢。我就暂且饶了你,停下来再说。”
郑恒舟找了棵路旁大树,靠在树干上大喘特喘。范世豪绕着大树走动,笑嘻嘻地看着他。郑恒舟喘了片刻,坐倒在地,狼狈不堪地朝向范世豪竖起大拇指,说道:“前辈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废话少说。”范世豪在他面前盘腿坐下。“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来耍耍。”
“还耍?”郑恒舟哭丧着脸。“这就已经去了半条命啦。我……我刚刚受内伤,只差没把血吐出来而已。”
“口说无凭。等你吐了血再说。”范世豪道。“那疯狗掌法,刚刚已经领教过了。你既然要冒充点苍派,那手苍松剑法,自然也得练练。”
郑恒舟一摊手:“晚辈没有带剑。”
范世豪双腿一弹,纵身而起,落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根树枝。他以掌做刀,将树枝上的小枝叶通通削去,变成一根木棍。他把木棍递给郑恒舟,说道:“用这个吧。真让你使剑,老夫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恒舟听老乞丐这等说法,似乎还在考校他武功。
他想“一掌翻天”范世豪在武林中乃是大大有名的前辈高人,理应不会蛮不讲理,说不定他喜欢装模做样地试探小辈也未可知。他休息片刻,站起身来,右手持剑,左手捏个剑诀,摆出苍松剑法的起手式,恭敬道:“前辈请赐教。”
“好,我赐你教!”范世豪说打便打,掌势翻飞,直如满天花雨一般,自四面八方朝向郑恒舟招呼。他这番打法与适才不同,出掌又快又密,比起郑恒舟的狂沙掌法不惶多让,乃是他的成名武功翻天掌。
郑恒舟大骇,心想刚刚范世豪要是一上来便以这套掌法与他对攻,只怕不出十招便已败阵。此刻他有剑棍在手,虽惊不乱,手腕一抖,棍尖化作点点剑花,将范世豪的掌势尽数封住。
范世豪“咦”了一声,立即变招,掌上运起内力,卷起满地落叶。郑恒舟看准他双掌间的空隙,挺棍刺出,却感到棍锋一偏,竟让对方的内劲引向一旁。原来这套翻天掌法厉害之处就是能以掌中的内劲去牵引对手的招数,对手劲道越强,所受的牵引也越大。待他完全制住对方动作之后,便会掌法的最后一招“翻天式”收尾,将对手整个翻上天去。
郑恒舟一感到棍势不顺,立即横棍胸前,比出左手剑指,摆个宜攻宜守的迎风式,静待对手出招。
范世豪冷冷一笑,迎上前去,双掌一高一低,顺势向外一翻。郑恒舟内力不继,站立不稳,在两股掌风牵引下离地而起。
他临危不乱,顺着掌风来势变换剑招,一棍削向对手左腕。范世豪叫了声“好”,反掌为扣,又去夺他剑棍。郑恒舟手臂上扬,斜过剑棍,随即向上一挑,直指范世豪咽喉。
范世豪神色一凛,翻身闪避,同时挥出两掌,以强大掌风逼退郑恒舟。双方各自后跃,拉开距离,站定之后四目相交,脸上都有佩服之色。
范世豪哈哈大笑,说道:“郑少侠不愧是点苍首徒,一手苍松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老夫在招式上可不是你的对手。”
郑恒舟收起剑棍。“前辈谬赞了。其实前辈只消使出降龙神掌,晚辈剑招再强,也要一败涂地。”
“那说得也是。”范世豪毫不谦虚,跟着又摇头道:“我倒奇怪,郑少侠是贵派掌门人的师兄,怎么内力修为跟你师弟差这么多?就连毛少侠的内力似乎也不在你之下呀?你的剑法很高,老夫深感佩服,然而年轻人不能光凭剑法精妙,不扎好内功根柢。你剑法再妙,遇上内家高手,还不是施展不开?”
郑恒舟不好解释劲苍诀之事,只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前辈谆谆教诲,晚辈铭记在心。此后必当痛下苦功,不让前辈失望。”
范世豪点了点头:“其实以少侠年纪,能练到这等功夫实属不易。柳成风那老儿挑选徒弟的眼光倒是挺高的。近日时刻敏感,史可法又身负重任,老夫不敢轻信于人,是以适才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郑少侠不要见怪。”
郑恒舟笑问:“前辈相信我不是冒牌的了?”
“试过狂沙掌法就信啦。”范世豪道。“今年中秋,我曾随龙帮主前往点苍山拜会令师,当时他就曾经提起你这身在公门的大弟子。只不过我看你内力太差,实在不像是柳掌门的师兄,是以想要再试试少侠剑法。一试之下,真是后生可畏。”
郑恒舟脸上一红:“前辈取笑了。”
“郑少侠,令师提起你时,神色间总透露着遗憾。”范世豪说。“别怪老夫依老卖老,师徒间有什么别扭,你做徒儿的总该多担待点。你师父养你育你,传授你一身本事,就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该顺着他。”
郑恒舟心里一酸,长长叹了口气。或许不打不相识,他总觉得眼前的长者格外亲切,忍不住就要对他倾吐心声:“前辈有所不知,当年恩师脚有残疾,退隐江湖,一心只盼徒弟成材,早日接掌点苍门户。六年前,晚辈武功初成,下山游历不久,恩师便即招我回山,要我出任点苍掌门。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又何尝不知他老人家期望亲身儿子能够继承衣鉢?当年我一直推辞不就,不但得罪了师父,也得罪了心高气傲的二师弟。弄到最后闹僵了,我干脆以心系功名为由,告别师父,跑来京城当差。恩师对我寄与厚望,我却一再令他老人家失望。还记得当年离开师门之时,他老人家对我破口大骂,说我『甘做朝廷鹰犬,去了就不要回来』……”他说起当年言语,声音不禁更咽。“幸亏二师弟争气,不负师父厚望。不然惹得恩师郁郁寡欢,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范世豪笑道:“郑少侠原来是性情中人,正对老夫胃口,很好,很好。”他随即正色询问:“你说保护史可法,可清楚他此行目的?”
郑恒舟据实以告:“我听说左光斗大人托他去办一件事情,推测是与保党同盟的名册有关。”
范世豪点点头,又问:“此事极为机密,少侠从何得知?”
“是刘敬先大人交代我来办的。”
范世豪“嗯”地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这些无党无派的官员,毕竟也无法置身事外了。”他沉吟半响,抬起头来。“少侠,保党名册,事关重大,左大人交代史可法一定要亲自去取,不可假手他人。丐帮受人之托,担下了护送史公子的重任,不巧最近帮中出了大事,必须全力应对,腾不出多少人手。如今知道郑少侠愿意出手相助,老夫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了。”
郑恒舟说:“前辈不必客气。急人危难乃我辈份所应为,此事不管撞在任何武林中人手中,大家都是要管的。”继而问道:“不知贵帮出了什么大事,可有晚辈使得上力的地方?”
范世豪摇头:“此乃本帮内务,不足为外人道。少侠放心,丐帮号称武林第一大帮,天底下没有多少我们应付不来的事情。”
“是。晚辈多虑了。”
范世豪笑了笑,说道:“史可法身边的姑娘名叫客婉清,乃是本帮五袋弟子。她负责贴身保护史可法,身负帮主手谕,危急之时可以调动帮众。客姑娘武功不俗,机智过人,乃是本帮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便请少侠这一路上看照着点,与客姑娘携手合作,保护史可法周全。”
“晚辈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范世豪神色嘉许,点头道:“他们下榻在城西天成客栈,就请少侠晚点过去会合。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郑恒舟拜别范世豪,不循原路回归,向西穿越树林,绕到西城门进城。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