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恒舟插话道:“你既有人证,难道不能告上朝廷?”
“蒲察泰还没到京,已经让东厂派人给杀了。”白草之道。“就算他没死。如今刑部也已落入阉党手中。光靠一个女真人的说词,成不了案的。”
“那怎么办?”郑恒舟问。“除非魏忠贤拿刀架在皇上脖子上,不然再明确的铁证也动不了他。”
“所以咱们只能见招拆招。既然知道黑龙门在中原图谋不诡,咱们便想办法不让他们奸计得逞。”
毛笃信皱眉道:“这样不是太消极了点?”
“倒也不会。”白草之道。“咱们动不了魏忠贤,但是魏忠贤也不能明着阻止咱们对付后金。只要能够想办法帮助山海关守军除掉努尔哈赤,他十五个儿子必将群起争位,后金阵脚一乱,边疆便可保数年平安。到时候魏忠贤定须改变计划,说不定还会做出鲁莽之举。只要魏忠贤掌不了天下兵权,咱们便还有一丝胜算。”
郑恒舟问:“黑龙门眼下有何奸计?”
“朝廷为了边疆战事,一直在王恭厂火药库研制新式守城大炮,不过多年来始终没有进展。去年礼部尚书极力游说,终于让红毛人同意出售红夷大炮给咱们。然而此事遭到黑龙门暗中阻扰,利用台湾问题挑拨红毛人与大明的关系,致使最后交易落空。后来葡萄牙人听说此事,主动提出交易,自英国舰队购买红夷大炮转卖给我们。
上个月开始,朝廷购买的三十门红夷大炮陆续自天津上岸,此刻全部停在王恭厂火药库中。根据兵部规划,其中有二十门炮会留下来戍守京师,剩下十门便将运往山海关供守军调度,多半会部署在宁远。”他见郑毛两人神情困惑,解释道:“红夷大炮的威力及射程都远远超越咱们原有的守城大炮。虽然只有十门,只要运用得宜,说不定便足以扭转战局。”
郑恒舟与毛笃信互看一眼,神情严肃。郑恒舟问道:“黑龙门打算拦截红夷大炮?”
“根据蒲察泰的说法,魏忠贤会提供黑龙门红夷大炮的运送路线与时程。”白草之点头道。“黑龙门在关内不太可能有足够的实力正面迎击护送大炮的部队,所以我认为他们会采取暗中潜入的方式破坏大炮。
我已经向洪都指挥史请命,要亲自带兵护送红夷大炮。王恭厂预定于本月底在皇上面前试射红夷大炮,试射完毕后,大炮便立刻开往山海关。之后我和我的人将会留在袁崇焕将军麾下,重掌关外军情。而这一回,我打算待到努尔哈赤身亡为止。”他凝望郑毛两人,神色坚定。“我希望此行两位能够与我同去,一来可以避开东厂追捕,二来可以为大明尽心,助我对付黑龙门。”
郑恒舟沉吟半响,与毛笃信交换神色,点头说道:“白兄此行乃是为了国家社稷、武林同道、黎民苍生出力,我师兄弟二人自当随行同去,尽心效劳。”
“那真是太好了。”白草之喜不自禁。“我明日就让人赶办公文。七日之内,两位便会成为锦衣卫的同侪了。”
四人当即干了一杯。郑恒舟放下酒杯,看着白草之道:“白兄,此后咱们一同办事,应该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白草之问:“郑兄是想知道我听命于谁?”
“正是。”
白草之点了点头,不再隐瞒:“是信王爷。”
“信王?”郑恒舟愣了愣。“信王才十六岁啊?”
白草之道:“信王虽然年少,但是见事极为明白。他眼看魏忠贤与客氏把持朝政,皇上却始终对他们极度宠信,根本劝无可劝。东林党虽然势大,但是缺乏皇上支持,又整天钩心斗角,信王担心他们有一天会彻底垮台,到时候无人能够制衡阉党,朝政终将一蹶不振。
于是自去年年初开始,信王暗中连络无党无派的朝臣,在朝庭里培植第三势力。他为求谨慎,行事保密到家,这些朝臣如刘敬先之流,只是隐约知道有人在组织他们,却不清楚对方究竟是谁。一直以来,我都有在留意这些朝臣的动向,当信王发现我在追查他的身分后,他便主动与我接触。”
郑恒舟问:“他怎么知道能够信任你?”
白草之道:“信王有胆有识,既然知道我迟早会查到他的身上,干脆直接找上门来。郑兄说他信任我,我想并非如此,他总得试探看看我值不值得信任。如果当初他认为不能信我,或许他会想办法拉拢我,甚至试图除掉我。总之,他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千万不要因为信王年纪小而小覰他,魏忠贤至今没有疑心到他身上,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来如此。”郑恒舟不置可否地道。
白草之问:“郑兄不信任信王爷?”
“不。”郑恒舟摇头:“我只是有感朝廷黑暗,人人自危。我们一介武夫,只能选择要相信谁,却无法保证自己相信的人是对的。信王可不可信,还看他日后作为。眼前白兄要咱们北上对付后金,这件事情总是不会错的。”
四人喝酒闲聊。白草之讲了一些从前在辽东如何与黑龙门周旋的事迹,毛笃信神驰天外,直说江湖儿女正当去关外诛杀胡虏,而不是整天窝在中原跟宦官打打杀杀。
郑恒舟听了一会儿,想起师父与二师弟为己牺牲,心下难过起来,自顾自喝了几杯闷酒,跟着又想起贪杯好酒的客婉清。他想:“客姑娘终日借酒浇愁,自是日子过得极不开心。当初我若多加关怀,或许今日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心中惆怅,忍不住问道:“白兄,魏忠贤的义女客姑娘……眼下可是住在京里?”
白草之瞧他片刻,说道:“郑兄,客姑娘对你有情有义,那是不用多说的了。只是人家好不容易才保住你一条性命,兄弟以为这种时候还是别去招惹她的好。”
“我也不是想招惹她,只是……只是……”说了半天,他也不知道只是什么。
他叹了一声,说道:“听笃信说起,魏忠贤似乎对她十分宠爱?”
白草之点头:“我听毛兄弟描述,也认为两人关系颇不寻常。魏忠贤义子甚多,什么五虎、五彪、十狗的一大堆,但是义女却没收几个,而其中感情融洽到会为其饶过钦犯的更是绝无仅有。我回京之后,花了一番功夫调查客婉贞。魏忠贤给她在京里起了偌大一座园子,养了许多仆役,还派东厂守卫专门保护她,把她服侍得像郡主娘娘一样。”
“为何对她如此礼遇?”
“或许因为她是客氏的姪女,是以魏忠贤着意巴结。”白草之沉吟道。“还有另外一种穿凿附会的猜测……传言当年魏忠贤入宫之时,宫里有认识的人在照应,只给他阉了一颗,根本没阉干净。这些年来一直有他生下私孩子的传言,说不定……”
郑恒舟闻所未闻,问道:“有这种事?这是秽乱宫廷啊,光这一条罪名就够他受得!”
白草之两手一摊:“这种事情,只要他矢口否认,谁能证实?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谁有本事叫魏忠贤拖下裤子来察看?我细细思量,倘若客婉贞当真是魏忠贤的私生女,为什么要让她姓客?难道她会是客氏所生?如果我能将这两件事情牵扯在一块儿,那皇上肯定会查办此事了。皇上对客氏甚是依恋,这种事情宫里谁也不敢多说,但毕竟还是传到咱们耳里……”
郑恒舟语气不悦:“白兄,这等捕风捉影之事,岂能妄加揣测?”
白草之连忙摇手:“郑兄莫要生气。兄弟也只是说说罢了。想那客姑娘今年二十出头,除非客氏一入宫就跟魏忠贤混在一起,不然年龄上绝对兜不起来。”一看郑恒舟拉下了脸,忙道:“咱们还是别提此事,再来说说那红夷大炮吧……”
郑恒舟愣愣瞧着酒杯,想起初会客婉清当晚的那首将进酒,无声唸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他本性坚强,鲜少借酒浇愁,此生第一次,他想大醉一场。
接下来郑恒舟每日在酒楼中活动筋骨,四肢逐渐恢复灵活。七日之后,他便开始与毛笃信一同练功。一日,白草之带了锦衣卫官服、绣春刀以及腰牌等物交与两人。他在锦衣卫给点苍二侠报了化名,编入自己直属部队。半月之后,红夷大炮公开试射。郑、毛二侠穿戴整齐,前往锦衣卫报到。白草之点齐人马,护送红夷大炮朝向山海关进发。
红夷大炮沉重异常,加上弹药以及随行运送的火器,大军第一日出京师后,只行三十里便即安营扎了寨。用过晚饭之后,白草之召集亲信部属,向众人介绍点苍二侠。白草之手下不少能人异士,除了数名武当派师兄弟外,还有这些年在外当差所结识的有志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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