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傍晚的微风,吹在身上,修行人不该畏惧寒冷,偏偏这风吹得叶沉骨子生疼得紧。每秒每分,煎熬得连呼吸都是多余的存在,他苦巴巴地眨着眼,宛如犯了错的罪人等待刽子手的一刀斩头。
“为师若是怀疑,你便是求着都进不了救世。”从冉嚼碎蜜饯,甜蜜过后,余下又是淡淡药味苦涩。
这倒也是。
从冉受不住苦味头疼道:“还有蜜饯没?”
“有……”叶沉拿出最后一块蜜金桔,一副欲言又止样。
“你记住为师即便怀疑天下人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从冉把甜齁人的食物丢进嘴中,她字词有几个别说得含糊,叶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道,“今日一过,诸如此类的话莫要再论,救世的细作还没找出,这儿已经是透风的墙。”
她看来是要把自己打发走了。
叶沉识趣地抢先道:“师尊可还要其他要紧事让徒儿去办?”
“有。”从冉摩挲着琴谱,而后把它放回乾坤袋内。
晚霞的余晖总爱拉长人的影子,叶沉在日落光下,瞧见从冉的眼里有着疼惜,薄唇轻启间,他听到她在说:“你那日画得不对,为师非九天之上的仙人。”
画?
叶沉脑子短路,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意识到从冉说得是那日闲来无趣,提笔作的那张画。
他本是想画山水,奈何落笔之后,一勾一横皆是所念之人。大抵情绪作祟,在画她眉目之时,才会记得那么清晰,画得栩栩如生。
连瞳孔中夹杂着俯瞰众生的劲儿也给画了出来,倒是贴切了与世人所认识的扶摇仙君。
叶沉的声儿沉闷闷,似胸腔震动发出的音:“师尊在我心中便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
从冉语顿,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她眉头一挑,眼尾一弯,哪知笑容背后尽数苍凉:“是你还没看到为师狼狈的样,终究不是仙人了,岂能妄想成仙?”
她所有的失态,他都看过了,也不在乎多看几眼。
冬至将近,白昼最是时光短。红日坠入地平线,天黑了下来,昏黄的光晕映照在从冉的脸上,把她的那股子冷意冲散了不少。
叶沉感觉四周的空气有点热,他轻扯了下衣领,默默地拿起她拆开随意丢在桌上的糖纸和喝完的药碗。
随后仿若着了魔,站起身来便要离去,嘴里小声重复念着:“不是的……你有成仙的机会。”
叶沉亲手毁了从冉。
是他挖去她的金丹,让她沦为废人,囚禁在魔宫日日折辱。若世上没他这魔头,估计大伙都好过很多。
狭长的桃花眸越发暗沉,叶沉眸底深处是触目惊心的猩红。从冉瞧见他把脑袋都快埋到了胸膛间,朱唇轻抿,眉梢稍扬,看似慵懒随性,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她说着叶沉听不太懂的话:“脸都花了。”
后者慢动作般停下了身子,回过头,掩去瞳中魔怔,他抬手,别扭又好笑地去擦脸,笨拙地擦了两三遍,正要再仔细擦拭一遍,耳旁传来困惑的声音。
“你那日的画,除了形象画的有所差异,其次脸还花了,叫人看不清五官来。”她那清秀的脸庞常年没有什么表情,加上叶沉这视角不好,只能见她唇瓣紧抿,睫毛浓密修长,覆着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透着一丝丝的凉薄。
“或者你画的并不是为师吧?”
从冉忽而抬眸,叶沉不难从她的眸中瞧到走神的自己,不知怎的,打心底听到小师尊说这话有些抑制不住的难受。
他忍不住解释道:“是你,画的是你,画花了是因为当时墨汁未干便把画卷起,糊到了脸上,将眉目摸黑了。”
“你紧张什么?”
“我……”
叶沉被问得语无伦次了,他一时半会答不上话。
在从冉死后的几年里,他的恨意似乎就没那么强了,重生遇她,产生的第一念头竟是逃跑,他当真不想再招惹她了。
殊不知天意弄人,他就差跟小师尊睡同一间屋了。
“师兄刚用传音阵说是抓到偷尸贼了,师尊要同徒儿一并去看看吗?”叶沉摸了摸鼻翼,从冉没吭声,他以为说错了话,便道,“徒儿多嘴,先行告退。”
他如只逃窜的老鼠,见缝就钻,百花园正门不走,走偏门。结果还没来得及拉开门,一个白花花的毛团从天而降,正中靶心,掉在了他的头顶上。
“什么东西!”叶沉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碗差点摔在地上。
毛团气呼呼地叫着:“我才不是什么东西!”
叶沉腾出只手来一把抓住它,拿到眼前一看,不禁咒骂道:“怎么又是你这个脱毛的玩意儿?”
白貂:“……”
它挣扎了番,一口咬在了叶沉的手背上,吃痛的某人松开了手,它得以逃脱,忙爬上从冉的肩膀上:“仙君,偷尸体的人是林宇宾,谢一方说他是殺魂教的人,可我看更像是帝都王城中的……”
叶沉愣了下:“谁?”
白貂打趣道:“哟,江湖中无事不知的叶道长也有不知的时候?”随后它感到有一股视线在身上游走时,它撇嘴把那人的名字给说了出来,“段乘风。”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叶沉大惊。
帝都皇城中有位名叫段乘风。此人战绩了得,却因斩除奸臣却不杀之,成为朝堂的众矢之的后罪私藏贼女,他遭毒害,身子如僵木,口不能辩,被朝堂奸佞小人诬陷数罪并罚,
景国二十六年秋,处其削骨之刑,血尽而卒,他的尸体被丢弃到乱葬岗,被那些飞禽走兽啃食干净。
死样太惨,很多人怕怨鬼重返人间,生前对他评头论足的人,不愿多言。
哪知他曾一袭军装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捍卫着国家。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让敌军无处喘息。
若林宇宾是段乘风,前世他一身柔弱,为此叶沉还前去嘲笑过,现在回过头来,人家是怎么在想他的?
要命……
白貂嘟囔着,摇晃脑袋瓜子:“将军嘛,无论人界神界还是魔界。人前威风,背后心酸一把泪,别功高盖主万事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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