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吕沧言出镖再快,亦快不过倪芊屏收镖之速。
这种飞镖本是她阿爷所制,来无影,去无踪,刃上还涂了剧毒。只要出镖人手法娴熟,便可百发百中,致人于死地。
然而方才的话重点在于,这是她阿爷所制。
倪芊屏从小就将其作玩具耍,还没有被这镖伤过。
在青楼被她击晕的太监走出他们藏身的林子,却见一盛装女子毫发无伤地立着,二指间正是他还未看清便自吕沧言手中飞出的东西。
脸上原先的视死如归与后来的大吃一惊重叠在一起,顺带见到倪芊屏的惊艳。
倪芊屏为自己的美貌一勾唇,指尖一动,飞镖便堪堪刺在此人肩上。
见你还有父母在世,便放你一马。
察觉到吕沧言的脚步,倪芊屏便提起曳地的裙摆溜了,并不知取下飞镖的吕沧言微微一笑。
算算时辰,此时的章斯婳应与易昭文打了局胜仗,正深情脉脉地对望。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倪芊屏一近马球场,遥遥望去便是西下阳光里一双情窦初开的男女。
落日携万物与他皆奔往她的眸中。
章斯婳抿嘴,双颊漩出不深不浅两个酒窝,含情的眼望向面前鲜衣怒马的少年。
奴是杏花吹满头娇颜女,君是陌上足风流多情郎。
倪衍然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她,脸上或是被夕阳抹了层桃红。
倪芊屏正沉醉,忽地一硌,眨眨眼——倪衍然????
她瞬时头顶冒烟,三步并作两步朝这个敢与太子抢姑娘的大胆狂徒走去。
“你干什么呢?!”倪芊屏一把将痴笑的倪衍然的马头往侧边一拉,“下来下来!”
章斯婳被一语惊醒,收了笑,低下头来:“倪姐姐。”
倪芊屏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家兄不懂事,我这就回去教训教训。”
倪衍然愣愣地被马夫一般的倪芊屏拉走,还不忘回望章斯婳一眼。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对面的是太……”待回了府,倪芊屏抓住倪衍然的双肩前后摇动,恨不得把他脑子里的豆腐渣全摇出来,险些没管住自己的嘴。
“你倒是讲完啊,太什么?”
“呃,就是太……太……太子殿下?”倪芊屏险些惊叫出来,指着倪衍然身后不远处。
他怎会在此?还直直向阿爷所在之处走去?上一世此时的倪芊屏在自己屋内,丝毫不知发生过这档事。
“完了完了,这回我们兄妹俩都得罪他了,”倪芊屏自言自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看来我俩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倪衍然瞪着无知稚童般的双眼,看着面部略有扭曲的她。
“罢了罢了,与你这般木头讲不清楚。我先回去了,狗命要紧。”倪芊屏扭头蹬蹬蹬地离去。
气呼呼地关了门,倪芊屏叫来丫鬟佩竹为她洗漱了,便将自己砸在床上,埋进被子里,渐渐冷静了。
重生以来,除了极爱着男装,她倒从未变更过什么。而今日不过一天,她不知自己扭转了多少人的命运。
正要细细理一理,倪芊屏却闭了眼,沉沉睡去。只不料,梦里初现的,便是刘宁培的脸。
靖圣七年,刘宁培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不过区区两年,他平步青云,以中州别驾之身求娶倪府之女。
“宁培家贫,不能许姑娘日日锦衣玉食,只能将日后的一呼一吸皆牵挂着姑娘,陪姑娘笑、陪姑娘哭、陪姑娘走了余生、陪姑娘一道白头。”
她便满心都是他。
他要她给他读诗听,她读。
他要她给他做点心,她做。
他要她要端庄优雅,她改。
他要她只在府里走动,她点头。
他要她拿出嫁妆助他渡过难关,她说好。
他要她与偏向吕府的倪家人决裂,她答应。
因为她心里有他。他做的一切都是天下大义。
全天下的人都要她死。她有奸臣之血。她有祸国之心。
他也再不多看她一眼。连讲一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侈。
她曾做过梦,梦里还是那听她咳一声嗽也会关心半天的刘宁培,见她皱一下眉也会担忧整日的刘宁培,看她新衣不如出阁前华贵便自责许久的刘宁培……
她问他,你怎么变了?
他不讲话,只是低着头。
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夫君若是觉得我挡了你的仕途,何不休了我?”
“休了你,你去哪?”
她双手一软,自嘲地一笑。
整个倪府上下,早已只剩她一人了。
只剩她一人了。没有阿爷了,没有阿娘了,没有哥哥了,都没了,都没了。
他替她掖好被子,抽出手离去。
那夜醒来,枕侧只剩冰凉。
枝上唯一一片枯叶飘落在她的赤脚边,露水沾湿了她的衣。
“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欺负回去。”身后一个小男孩霸气地对她讲。
她转过身去:“富贵?”
“爷给你讲了多少遍,别富贵富贵地叫,”小男孩叉着腰,“说,谁欺负你了?”
她笑道:“你一个小孩,打得过欺负我的人吗?”
“你还笑我,你不还比我矮半个头么?”
倪芊屏瞧瞧自己的手,又小又嫩,就像她四岁那年。
“你连我也打不过,还怎么去打欺负我的人?”她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