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见谅见谅,太激动了。”倪衍和一边咳着嗽,一边用递来的手帕擦嘴。
“我不会猜对了吧?”倪芊屏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瞧见他们有人点了头。
倪蕃扬这才笑着从倪衍和的糗样反应过来:“瞧瞧你把你大哥都逗成什么样了?”
周音惜只一直掩嘴笑,不置可否。
“那我猜错了?”倪芊屏喜形于色。
“遗憾得紧,确实猜错了。”倪衍和放下手帕,稍稍正色道。
“那遗憾什么?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倪芊屏笑得极开心,眼都睁大了。
倪蕃扬与周音惜对视一眼,一同将目光放在倪芊屏身上。
倪芊屏稍稍冷静了些,叉着腰:“不对,你们还没告诉我,吕沧言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没给好处啊。”周音惜摊开手。
“确实,只不过谈了片刻,来为新上任的阿爷——金吾卫大将军——道几句恭喜,丝毫不曾提到过你。”倪衍和点头。
倪芊屏皱着眉,把屋内外都探看了一番,回来道:“那他岂不是太敷衍了?连个礼也不送。”
看来这笼络手法太过拙劣了。
“那你究竟要他送还是不送呢?”倪蕃扬抚着胡子问。
“呵,他只是来说两句,你们便想把我卖了。若是送些礼,怕不是要把我绑到他府上。”倪芊屏撅着嘴。
“怎么会?屏儿可是我们整个倪府捧心尖儿上的宝贝。”周音惜拉过倪芊屏的手。
倪芊屏心里没来由地紧了紧,手轻轻一缩,泪竟险些流了出来。
眼前笑眯眯的阿娘怎会知晓,她捧在心尖的女儿在上一世不顾自己披头散发地在雨中狂奔,对着亲生母亲关上刘府的大门。
那夜雨狂得似一条鞭,抽得人痛入骨髓。
空荡荡的街上,一个妇人脸庞惨白。
水凼一个个绊住她的脚,溅起的水线一次次缠绕跌倒的身躯。
头上珠钗被雨粗暴扒去,泥泞争先恐后舔舐着针脚细密的华服。
灯火通明的刘府前,一个丫鬟为府里的女主人撑着伞,自身却湿了半身裙子。
“周娘子,夏夜雨狂,可别伤了身子。”女主人声音冰冷。
“屏儿,你听我说,求求你听我说。”周音惜打着战,瘫坐在门前的青石砖上,喊叫得撕心裂肺。
“倪芊屏不过区区中书侍郎之妻。大都督的娘子这般讲话,我受不起。”
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瓦上、窗上,喧哗着四处飞溅,一片迷潆。
刮遍长安的风横冲直撞,直上云霄,用利刃般的电把天劈了道口子,半个天便随着雷的喝彩塌了下来。
“屏儿!”周音惜额前银丝紧贴憔悴的脸,布满血丝的眸里漆黑一片,被雨打得几乎睁不开,“我的屏儿,回来吧!”
雷公又咆哮了一回,倪芊屏缓缓开口:“周娘子膝下仅有二子,何来‘屏儿’这一女?”
院内的树枝猛烈摇晃,咔嚓一声,断了枝条。风剔干净叶子,将其裹挟去了。
顺瓦而下,雨在二人间冲出一张水帘,噼噼啪啪,狠狠击在地上。
又是一阵霹雳,脱了缰的风一把掀起倪芊屏御赐的四喜如意云纹雪绢裙,雨星落上她的脸。
“屏儿,你怎不听劝!”周音惜喊哑了嗓子,涕泗被雨吞去。
“周娘子莫不是疯癫了,怎是我不听劝?如今天下终归正统,权与财已不是所谓正道,愿娘子还是早日回去,仔仔细细琢磨一番。”
“权与财?”周音惜攥紧满是泥垢的手,惨笑着问,“权与财?在你眼里,你的父母兄长便是这样的人吗?”
“是或不是,扪心自问便知,何须要我来回答?”
“你真的丝毫不顾你阿爷阿娘了吗?你真的忘了过往一并生活的十余年吗?屏儿,你究竟将你爷娘当作什么人了?是谁挑拨的?是不是刘宁培?还是易昭文?究竟是谁将你变成这副模样的?”
“大胆!竟不避天子名讳!”
“屏儿,你这些年究竟经受了什么?你怎不和阿娘讲一讲?是不是他们逼迫了你?我的屏儿?你告诉阿娘,阿娘帮你,好不好?”周音惜用双手向前挪动。
倪芊屏唇色苍白:“周娘子受了寒,此时确实疯癫了,还请快回才是。日后便不要屈尊来此了。”
“屏儿……”周音惜颤抖的唇嗫嚅着这两字,眼睁睁看水帘后厚厚的朱门彻底隐去她心尖放了二十多年的人儿。
“权与财?”她闭眼,大笑出来,“权与财?哈哈哈哈,权与财!”
“娘子?”丫鬟见倪芊屏背对着门伫立沉默,轻声开口。
倪芊屏隔着雨啸,听着门外之人的声音。
“你走吧,我独自在此待一会儿。”她喃喃。
“这么大的雨——”
“无妨,你走吧。快走。”倪芊屏向上瞧去,怕眼睛盛不住泪。
丫鬟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她终于靠着门,慢慢坐了下来。
身后的哭喊声渐渐没了。雨仍不知疲倦地叫嚣。
她好累。